我愛溫諾娜
無比壯麗的自然力量,誕生在副
熱帶的海洋上,深陷的漩渦,渾圓的
周緣,構成近乎完美的幾何圖形。說
她像希臘神話中的美麗女神維納斯,
只是我們對她粗淺而擬人化的描寫而
已。當我們這些卑微的人類,用極簡
陋的工具,幸運的觸動某些自然界的
機關,使海的女神從波濤上升起時,
我們不論在人類不斷上演的求生存遊
戲中扮演進攻或防守的角色,都只能
祈禱她的眷愛,戰慄地等待她決定,
是否回應我們長久以來狹窄閉塞的心
靈中自私、貪婪、殘暴的要求。
※※※
侵襲前五個月又十八天
下午的陽光溫暖的照在島上南岸
崖邊的岩石上,兩支釣竿插在岩縫裡
,斜斜的指向天空,竿上的釣線緊繃
,竿梢隨著海浪緩緩的擺動。從懸崖
上看去,前面的太平洋海天一色,只
有幾塊雪白的積雲,孤獨的低掛在模
模糊糊的海平線上。
吳盛嘉挪動一下躺著的身體,使
臉孔退到一片石頭的陰影裡,打個呵
欠問道:
﹁瑞揚兄,現在幾點了?﹂ |
|
背對他坐著的中年男子看看錶說
:
﹁三點二十了,你睡了半個多鐘
頭。﹂
﹁有沒有什麼動靜?﹂
﹁啥也沒有。我看,又該換餌了
。﹂
﹁這年頭,大家錢多了,魚就少
了。﹂吳盛嘉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。
他是個大個子,穿著紅格厚襯衫,牛
仔褲,米色的救生背心,肚子有一點
凸出來。
兩個人走到崖邊,各自拿起竿子
收線。果然泡得發白的魚餌都依然如
故。兩人相對苦笑,打開野外用的冰
箱,拿出作餌的整尾小魚,順便也一
人拎起一罐啤酒。
一個半小時以後,他們終於決定
回去。爬到停在崖上公路旁的汽車邊
時,兩人又出了一身汗,吳盛嘉把冰
箱放進他灰色豐田汽車的行李箱,邱
瑞揚放下竿子說:
﹁老同學,第二次釣魚還是沒有
斬獲。等下經過大濱港,我非得買兩
條魚向太太交差不可了。在我家吃晚
飯的時候,你可不能拆穿。﹂
吳盛嘉蓋上行李箱,哈哈笑道:
﹁放心,高三那年你什麼課都敢
|
|
溜,還不是﹃我掩護你前進﹄的?﹂
然而在晚餐桌上,邱瑞揚買魚的
事還是被兩位太太猜了出來,這是吳
盛嘉一家人第一次到邱家吃飯,氣氛
卻因此迅速變得輕鬆融洽。飯後邱瑞
揚拿出香煙和老人茶具向他太太說:
﹁阿美,避免污染空氣,我跟盛
嘉到書房聊聊。﹂
兩人的話一下子真談不完:高中
生活的趣事、共同的嗜好釣魚、半個
多月前巧遇重逢的經過等等。隨後說
到各人目前的工作時,邱瑞揚注視著
吳盛嘉的眼睛,鄭重地說:
﹁不瞞你說,我的研究所實際上
是中央調查委員會下面的一個單位,
我也可以算是個,呃,情報人員。﹂
吳盛嘉微微的愣了一下,邱瑞揚
隨即露出笑容說:
﹁我可不是○○七,沒有那種本
事。我做的是研究分析敵情的事,每
天要看一大堆對岸加西亞的東西。﹂
吳盛嘉很快恢復常態,笑著問道
:
﹁你讀歷史的怎麼進了這一行?
﹂
﹁你說考大學的時候誰知道什麼
系是學什麼的?冷門系畢業不好找工
作,只得如此了。我倒真佩服你,考
|
|
進冷門的氣象系就心安理得的唸下去
,現在博士學位也有了,又是氣象局
的大主任。﹂
﹁靠天吃飯,不好混哪!預報對
了沒人感謝你,只要一點不對,打電
話寫信來罵的就一大把。﹂
邱瑞揚表示也莫可奈何地搖搖頭
,拿起小茶杯喝了一口,換個話題說
:
﹁我想,我們可以來個科際整合
。我現在做的工作,有時候也牽涉到
氣象,我是外行,可能會來請教你。
﹂
﹁請教不敢,我一定幫忙。至於
老兄,情報人員消息靈通,只要不洩
露機密,也讓我多長點見識;要不然
,你的本行歷史我也有興趣。﹂
﹁太好了,可以奉告的絕不隱瞞
。說到歷史,我最近接觸到一個問題
,和你所學有關,你可能真有興趣。
﹂
﹁哦?﹂
﹁我最近正在收集氣象對戰爭勝
負影響的資料,尤其是渡海作戰。你
想,蒙古遠征日本,是被兩個颱風吹
垮的,諾曼地登陸的時候如果沒有找
到合適的天氣,誰也不知道第二次世
界大戰還要延續多久。﹂ |
|
﹁有意思||﹂
吳盛嘉的話被他太太打斷。她在
書房門口喊了一聲﹁盛嘉﹂,向邱瑞
揚點頭為禮,才指著懷中梳了兩條辮
子的女孩說:
﹁小雯睡了,我們也該告辭了。
﹂
邱氏夫婦把吳盛嘉一家送出門,
邱瑞揚和吳盛嘉握手後替他關上車門
說:
﹁過幾天中午有空,來我的單位
吃西餐。我們那個餐廳西餐不錯,可
以邊吃邊聊,交換一下心得。﹂
﹁一定一定。今天菜非常好,多
謝嫂夫人,已經晚了,請回吧。﹂
回家的車上,吳盛嘉興致頗高,
把和邱瑞揚談的又大致對太太說了一
遍,吳太太徐櫻芬聽了說:
﹁你這個老同學真奇怪,自己是
搞情報的,反而先向人家講。﹂
﹁老同學嘛,做這種工作,還是
先講明了好,免得將來又要我們猜,
反而尷尬。﹂
※※※
侵襲前五個月又十四天
邱瑞揚喝掉杯裡的咖啡,迅速拿
起賬單,對吳盛嘉說:
﹁走,去看看我的辦公室||不
|
|
不,怎能讓你請客?下次我去你那裡
,也絕不客氣。﹂
他們穿過開滿杜鵑的庭院,走進
一幢線條簡單的灰色建築。邱瑞揚的
辦公室在三樓,外面一小間,擺了四
張桌子,他介紹過三個同事後,把吳
盛嘉帶進裡面的一間。
房間很大,一邊擺滿書架,對面
牆上掛著一張大型全國地圖,也包括
了本島以北的永豐海峽和對岸的加西
亞,圖上巨細靡遺,還用大頭針插著
雙方的小國旗,和各地駐軍的軍旗。
圖下放著電腦終端機、電傳打字機、
傳真機和影印機各一架。吳盛嘉四面
看看後走到地圖前注視起來。
﹁怎麼樣?有什麼心得?﹂
﹁哦,瑞揚兄,平常在局裡每天
看地圖,並不覺得加西亞的威脅,在
你這裡一看,才感覺得到。﹂
﹁來我這裡很多人都這樣說。現
在社會愈來愈繁榮,大家只想賺錢,
把這個虎視眈眈的窮鄰居都給忘了。
盛嘉兄,請這邊坐。﹂
兩人在放著檯燈的閱覽桌前坐下
,邱瑞揚拿起桌上的一個卷宗說:
﹁這敵情研究中心有很多組,我
是副主任之一,也帶了一組,這組主
要是研究加西亞的民兵組織跟動員力
|
|
量。我們除了收集資料外,還要經常
站在加西亞的立場,考慮怎樣進攻這
邊,再研究破解之道。﹂
吳盛嘉指指邱瑞揚手中的卷宗說
:
﹁真有意思。你最近想怎樣進攻
我們?﹂
邱瑞揚的神色忽然凝重起來,他
抽出一張紙送到吳盛嘉面前:
﹁這是加西亞沿海幾個州可以動
員的人力表,單單壯丁就有大概八十
萬,再加上老弱婦孺,恐怕傾巢而出
,會有兩百多萬。加西亞軍事力量很
強,可是經濟落後,國民生活水準很
低,這幾年他們糧食收成不好,外匯
又耗在買武器上,所以民心普遍不滿
,有可能作亂。﹂
﹁那不是很好嗎?﹂
﹁賴耶發不是笨蛋,他當了十五
年的加西亞頭子,要想再當下去,一
定會設法解決。這傢伙搞群眾運動起
家,平常佩服的是甘地、列寧、毛澤
東、卡斯楚。我常想,如果局面真快
控制不住時,他會活用這兩百多萬人
。﹂
邱瑞揚站起來指著地圖繼續說:
﹁我們面積三萬平方公里多一點
,人口不到五百萬,永豐海峽平均寬
|
|
一百五十公里,小船十個小時可以橫
渡,如果賴耶發為了轉移不滿情緒而
冒個險,把能找到的船不論大小全部
徵集,再把加西亞的窮人送上船,告
訴他們對岸鄰國那批可恨的有錢人吃
好的,穿好的,什麼都有,但就是不
肯援助他們,死活都不管,然後一聲
令下,幾千幾萬條載滿加西亞饑民的
船同時向這邊開過來||﹂
吳盛嘉臉上的笑容僵住,他沉思
了一下才說:
﹁瑞揚兄,你不是開玩笑吧?太
可怕了!||但是賴耶發這樣做,假
如失敗的話,加西亞就要大亂,他也
非垮不可。﹂
﹁我也想到過這點。他如果走出
這著險棋,要不就是他國內和國際形
勢非常有利,好大喜功的要收復所謂
的加西亞固有領土,要不就是他內部
的問題大到使他不得不冒險。﹂
﹁嗯,這可真不好辦。﹂
邱瑞揚站起來兩手撐著桌面,目
光炯炯地注視吳盛嘉說:
﹁我們是自己人,說實在的,我
這個假設幾個月以前就報上去了。上
面很重視,中央決策委員會的雷委員
||對,就是主管安全情報的那位,
還召見過我,結果成立了一個研究小
|
|
組。我們工作幾個月,各種應付的方
法都考慮過,但是最近我愈來愈覺得
這件事沒有你參加不行,因為上萬條
小船要渡過海峽,氣象是決定性的因
素||﹂
吳盛嘉恍然大悟中帶著幾分憤怒
的聲音打斷邱瑞揚的話:
﹁我知道了,這就是你最近常來
找我的原因。我想,我的背景,你們
大概都調查清楚了吧!﹂
﹁盛嘉兄,我向你道歉,一開始
沒有告訴你這個機密,可是我們的確
需要一個愛國家,操守好,又是專業
技術頂尖的氣象學家。﹂
﹁空軍裡不是有劉學禮嗎?他的
學問絕對是頂尖的。﹂
﹁劉學禮已經在這個小組裡了,
但是組裡還需要一個氣象局的人員,
一方面一起研究,就是所謂兩個頭腦
勝過一個,一方面到了必要的時候,
可以在氣象資料和預報上幫助國家。
當然,要調一些軍方的人到氣象局也
可以,但是最好不要打草驚蛇,讓加
西亞起疑。﹂
吳盛嘉深深點頭,一字一句的說
:﹁身為一個氣象預報人員,這種最
難堪的事竟然被我碰上了。你是想發
假資料,做假預報吧?﹂ |
|
﹁這一切只是假設,我也希望不
要發生。﹂邱瑞揚口氣一轉:
﹁盛嘉兄,我們迫切的希望你參
加,你是我們唯一能找到的人選,不
過,先考慮一下,我也再耽誤你五分
鐘,舉一個有關的例子供你參考。﹂
﹁好吧,不過快一點,我三點鐘
局裡還有預報會議。﹂
當天晚上十一點,吳盛嘉在黑暗
中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,然後兩片溫
熱的嘴唇貼了過來,他正要伸手抱住
太太,卻聽到徐櫻芬附在他耳邊說:
﹁你又有煙味,去漱漱口嘛!﹂
吳盛嘉起身走到浴室刷牙,藉著
浴室裡的燈光,他看見臥房裡的一切
:梳妝臺和上面擺滿的化妝品、床頭
音響、桌上的小型彩色電視機、窗口
的冷氣機、和床上穿著水藍色睡衣的
徐櫻芬。這個家建立起來不容易,二
十年來,這裡的經濟逐漸繁榮,許多
人白手起家,經營工商業發了大財不
說,就連自己這樣一個公務員,也勤
動儉儉的有了一個中產階級的局面;
可是,假如邱瑞揚擔心的事真的發生
||
他搖搖頭,不再去想一旦加西亞
的饑民蜂擁而至,出現在他家門口的
時候,一切會變成什麼樣子。他關上
|
|
燈走進臥房,知道雖然不願意,也非
得參加邱瑞揚他們不可了。邱瑞揚說
的是實話,他的歷史也沒有白唸,下
午他最後講的,是個活生生的實例:
一九七七年二月;加西亞副總理
迪必多訪問摩洛哥。這是一則被忽視
的新聞,可是後來我才感到它的嚴重
性。原來摩洛哥一向認為它南邊的西
班牙屬撒哈拉是它的一部分,但是摩
洛哥國王哈珊二世也知道,如果憑武
力進攻,未必容易得手,而且可能引
起國際干預。於是在一九七五年十一
月六日,哈珊國王聚集了三十五萬無
武裝的摩洛哥人,把他們帶到邊界,
然後要他們大搖大擺的闖進西屬撒哈
拉,見到東西就吃,見到房子就住,
好像蝗蟲一樣的捲地而來。西班牙人
既不能把他們都殺掉,又無力封鎖全
部邊界,只得向聯合國求救。聯合國
碰到這樁麻煩事,也僅能在既成事實
的基礎上調解。調解的結果,一九七
六年二月二十六日,原西屬撒哈拉的
三分之二併入摩洛哥,三分之一併入
茅利塔尼亞,哈珊國王耍無賴式的無
武裝大進軍,竟然一舉成功。
迪必多一年之後訪問摩洛哥,當
然是﹁學習革命經驗﹂去的!我自從
研究加西亞的民兵組織以來,才發現
|
|
他們在一九七七年以後,逐步加強沿
海人民動員的訓練,並增建漁船。這
正像一幅散亂的拼圖,當我把它逐漸
完成時,拼出來的竟是一顆可怕的定
時炸彈!
※※※
侵襲前三個月又二十七天
藍、橙兩色的晚霞轉成灰紫,暮
靄漸漸合攏。邱瑞揚獨自坐在辦公室
裡,資料文件擺滿桌上,卻沒有開燈
。
電話鈴聲打斷室內的安謐。邱瑞
揚嘆口氣,打開燈才拿起話筒,意外
的電話裡是一個吞吞吐吐的女人聲音
:
﹁邱大哥,我,我是徐櫻芬,吳
盛嘉的太太。﹂
﹁大嫂您好,有什麼事嗎?﹂
﹁對不起,實在不好意思跟您講
這件事,可是盛嘉他,我覺得他這個
月以來有點怪,在家的時候就拿了一
大堆氣象資料,自己關在房間裡看,
對我和小孩都愈來愈兇,小雯被他打
哭幾次了,我勸他找你出去釣魚散散
心,他聽了就把魚竿什麼的都摔到院
子裡。你們最近見面的時候多,所以
我想問一下。﹂
邱瑞揚儘量使聲音變得誠實和藹
|
|
:
﹁大嫂,盛嘉兄的工作確實很忙
,他又是個凡事認真的人,你知道,
前些時候氣象局預報要進入梅雨季,
雨卻來得晚了,結果有些地方缺水,
又有人去罵,他可能為這個煩心,我
會勸他。﹂
﹁唉,他作了這個預報主任,就
從沒有真正高興過,除了前些時候跟
你釣魚之外。﹂
﹁我最近也忙,沒有和他深談。
這樣好了,今天晚上我請他吃飯,和
他談談,就先代他向大嫂告個假。﹂
徐櫻芬憂心忡忡地道謝後掛上電
話,邱瑞揚立刻撥給劉學禮。
﹁劉老,還沒下班?盛嘉最近情
緒不太穩,是不是那計畫我們向他提
得太早了?﹂
﹁瑞揚兄,﹂劉學禮的口音聽起
來有點怪,他是島上東南角岱屏市那
邊的人,年近六十,很難改過來:
﹁這計畫雖說國外有資料可以參
考,但是真要做到能用的地步,非得
花一段時間不可。我覺得,如果今年
夏天就要準備好的話,現在的進度都
嫌晚了。﹂
﹁好,那我馬上請他吃晚飯,我
們一起談,到內苑吧,那裡氣氛比較
|
|
好,也方便說話。我訂好特別套房就
去接他,七點那裡見。﹂
內苑韓國餐廳其實是敵情中心的
外圍組織之一。世故練達,風情萬種
的高挑身材女經理和穿著韓國傳統衣
裙,跪坐在客人椅旁的女侍,使得晚
餐的氣氛一開始就很輕鬆,大量的啤
酒和打情罵俏,不久就染紅了三個男
人的面頰。飯後,端進茶和毛巾的是
女經理本人,邱瑞揚在她遞毛巾時一
把抓住她的手,拖得她彎下身來,邱
瑞揚吸吸鼻孔嗅了兩下說:
﹁你今天又設了﹃埋伏﹄,不過
這兩位可都是正人君子,用不上啦!
尤其這位吳先生,名字裡就有一個盛
字,既是青年才俊,又是聖人,所以
等下我們就要自己談了。﹂
女人立刻嬌嗔起來:﹁好哇,邱
先生你這張嘴,什麼都留不住,我要
告訴這裡的每一位小姐,對你特別防
範||吳先生是第一次來?也這是我
的名片,請指教。﹂
吳盛嘉看清名片上史翠儀三個字
時,她已經對他們一一微笑致意,帶
上門走了。邱瑞揚說:
﹁她平生好用﹃埋伏﹄牌香水|
|Ambush,所以有這個笑話。
劉老 ,盛嘉兄,把衣服寬寬吧,這裡我們
|
|
可以放心說話。﹂
﹁吳兄,邱兄,﹂劉學禮雙手按
著桌子立刻發言。他是個枯乾精瘦的
人,留著花白的小平頭,一雙手青筋
暴露。
﹁我想,今天我們三個人在這裡
,我比兩位虛長幾歲,有些話就先說
了,而且要直說。邱兄,以我這個一
輩子研究颱風的人看來,你的計畫非
常大膽,有多少效果,誰也沒法保證
;而且這計畫要花的錢非常多,所以
你的上級一定要全力支持,要嚴格保
密,還要瞭解它功效上的限制,否則
將來萬一不靈驗,我和吳兄兩個負責
實際操作的不用加西亞動手,就會被
自己人殺頭了。﹂
邱瑞揚連忙說:
﹁劉老您放心,我為這件事見過
中央決策會的雷委員,他保證全力支
持我們,並且要我就各種應變計畫,
包括這個維納斯計畫,直接向他負責
。﹂
劉學禮點點頭,轉臉向吳盛嘉說
:
﹁氣象人員不好做,我幹了幾十
年,挨的罵比誰都多;可是國家今天
碰到的危險,氣象可能就是解決的方
法。現在情形已經很嚴重,每一個人
|
|
都應該為國家,也是為自己想辦法,
我們學氣象的當然不例外。﹂
看見吳盛嘉低頭不語,劉學禮叫
邱瑞揚:
﹁瑞揚兄,你先說說為什麼有這
個計畫好了。﹂
邱瑞揚清清嗓子,聲音變得不帶
酒意:
﹁我也要藉這個機會講講半年多
以來我做了些什麼。從情報研判,加
西亞絕對有我擔心的陰謀,只是時機
還沒有成熟而已。怎麼對付?最初我
想立刻公布資料,提到聯合國去,可
是上面認為這樣一定影響到國內人心
浮動,國際上第三世界會鼓掌叫好,
我們能得到多少支持很難說;後來我
又想到在國內有限度公布,一方面號
召人民愛鄉保土,到時候發下武器給
漁民和沿海居民都可以,可是上面考
慮我們不可能永遠搞這種群眾運動,
加西亞大可等到我們﹃狼來了﹄喊夠
了才動手,那主動更變成他們的了。
還有核子武器、細菌武器也都想過,
問題是這些東西必須對已經結集而尚
未出發的加西亞人使用。一旦如此,
國際上罵我們殘酷屠殺還是小事,永
豐海峽只有一百多公里寬,放射線跟
傳染性,一定會傷到我們自己。﹂ |
|
他終於發現吳盛嘉在注意聽了,
聲音不知不覺提高:
﹁總而言之,這些都是逼不得已
才能用的手段,最好能找到神不知鬼
不覺就可以暗中解決的辦法。我把頭
想破了都想不出來,最後有一次跟一
個海軍的朋友聊天,他講到小型飛彈
快艇的耐波力問題,我靈機一動,想
到既然七、八級風力以上海軍的快艇
作戰都有問題,各種七拼八湊的小船
耐波力更差,當然更不用講。那麼,
只要我們預先知道加西亞動手的日期
,就可以想辦法改變永豐海峽的天氣
,讓老天給他們一個迎頭痛擊。﹂
﹁所以颱風就是你的答案。﹂說
話的是吳盛嘉。
﹁對,而且是我經過推理得來的
。﹂
吳盛嘉搶著說:
﹁今天大家既然把話說開了,我
也不再忌諱什麼。颱風的力量,不是
我們人類所能想像的,一個起碼的颱
風所含的能量,就相當於幾百個氫彈
。你們這個,哦,維納斯計畫,姑且
不談道德上該不該做,光是技術上就
困難重重,理論上說得通是絕對不夠
的。﹂
邱瑞揚的目光轉向劉學禮,劉學
|
|
禮按熄手上的香煙說:
﹁瑞揚兄,盛嘉說得不錯,人要
想駕馭颱風,沒有那麼容易,這點等
下我再詳細分析。現在還有兩件事不
能不說,第一,我們這個區域夏天、
秋天才有颱風,加西亞要是冬天過來
,我們學氣象的可沒有辦法;第二,
他們既然要放船,就不會選已經有颱
風的時候,而沒有颱風的時候,如果
這個地區全被高氣壓籠罩,天氣穩定
,那我們還是沒辦法,只有在碰巧沒
有颱風,但有小型的熱帶性氣壓可以
培養的情況下,維納斯計畫才用得上
。﹂
邱瑞揚立刻接道:
﹁冬天永豐海峽吹東北季風,風
浪太大,小船不適合航行。至於夏天
會不會碰上有低氣壓可以培養成颱風
,我們因為有在敵後的工作人員,影
響加西亞的最高決策當然不可能,但
把他們放船的日子提早或者拖延兩三
天,還有希望。﹂
吳盛嘉站起來想推開窗戶,卻發
現那只是個裝飾品,他們是在一個密
閉的室內。
﹁作孽,所有的人都在作孽,無
時無刻的作孽!﹂他突然轉身倒了一
杯啤酒一口喝下,把杯子一放對邱、
|
|
劉兩人說:
﹁我已經沒有選擇了對不對?誰
讓你們選上我?不過,颱風永遠向氣
壓低的地方跑,它的路線絕不是人力
可以改變的;到時候來不來,冥冥中
自有天數,就看大家的命吧!﹂
他的眼光暗淡下去,劉學禮掏出
筆記本,拍拍他的肩膀說:
﹁我瞭解。瑞揚兄,你可不要再
動腦筋要我們把颱風拉過來,那是不
可能的。現在大家來看看計畫的進度
細節。﹂
當天午夜,邱瑞揚從家裡打電話
給劉學禮:﹁劉老,薑是老的辣,今
天謝謝您,盛嘉大概沒問題了。﹂
劉學禮答話的聲音卻帶著蒼涼:
﹁瑞揚,我今天的話都是真心話
。這件事你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,我
和盛嘉的才開始,我們需要上面大力
支持,務必拜託協調。﹂
※※※
侵襲前兩個月又三天
螺旋槳飛機在激烈的氣流中格格
作響,駕駛員身體前傾,拼命想從雨
刷剛刷掉玻璃上雨水的一剎那,儘量
看清楚前面。飛機抬起一陣後,猛然
被一股下沉氣流壓得急降,機裡每個
人都感到血液衝上頭頂,目眩神搖。
|
|
吳盛嘉還沒有定下神來,耳機裡又傳
出劉學禮的聲音:
﹁VS2,你們飛進眼區裡去了
,快飛出來。﹂
吳盛嘉望望窗外,果然雲層稀疏
,雨也變小,正是尚未形成的颱風眼
區。他連忙回答:
﹁知道了,VS1,剩下的都知
道了。﹂
他摘下耳機,拍拍副駕駛的肩大
聲吼道:
﹁等下開始被抬起來以後,數到
五就放。﹂
副駕駛做了個沒問題的手勢,頭
也不回地問道:
﹁你們怎麼老往這種地方鑽?我
還沒見過坐飛機這樣苦命的人。﹂
﹁我早就認了||唉喲!﹂
機首突然向右方上升,打斷吳盛
嘉的話,正駕駛努力握住舵盤,副駕
駛開始計數,數到五的時候,他按下
儀表板上一個紅色的鈕,外面忽然增
大的風雨,使吳盛嘉什麼也沒有感覺
到,那副駕駛倒是頗有默契地說:
﹁放心,都放下去了,我們終於
可以回家了。﹂
吳盛嘉戴上耳機,劉學禮的聲音
又出現: |
|
﹁VS2,VS2,請回答。﹂
﹁VS2。﹂
劉學禮在那邊放心地呼了一口氣
:
﹁嗨,幹得好,可以歸矣。﹂
吳盛嘉不禁失笑,心情輕鬆很多
。劉學禮小時候唸過幾年老式的私塾
,古文背了不少,緊張的時候常常不
知不覺的冒出來。正駕駛扳動舵盤使
飛機轉向,加速脫離這個輕度颱風的
範圍。
傍晚,六架連輸機終於依序降落
。邱瑞揚已經等在軍用機場,吳盛嘉
打個電話給徐櫻芬告訴她不回家吃晚
飯後,三人驅車直奔氣象局。
到了氣象局,三人跨出車外,不
約而同地仰頭望天。藍天的顏色正迅
速轉暗,幾塊孤立的大型雲團隨著東
北風疾馳過來,小雨突然落下。
﹁這些是傑夫先生的前鋒,我們
看看他怎麼樣了。﹂劉學禮說著,領
先跑進預報大樓。
預報處是永遠有人值班的,有颱
風的時候人更多。一個戴眼鏡的年輕
女職員正伏在桌上,把電腦打出來密
密麻麻的資料填進天氣圖,另外三個
人在會議桌前大聲談話,幾份圖表攤
在桌上,他們看見吳盛嘉進來,紛紛
|
|
起身打招呼。吳盛嘉走到桌前略略看
了一下,對其中一個年紀大一點的說
:
﹁老陳,繞極衛星的圖片來了以
後就開預報會議,看看要不要發警報
。﹂
那人認出劉學禮,大家寒暄一陣
後吳盛嘉叫來坐在門口的女工友,掏
出幾張鈔票說:
﹁去買三份便當,泡三杯茶,到
衛星組把最近兩次的繞極衛星照片拿
給我,等下新圖片來了也立刻送來。
﹂
三個人在吳盛嘉的辦公室裡一面
吃便當,一面傳來傳去的看那兩張照
片。劉學禮向邱瑞揚解釋,照片上的
傑夫颱風很微弱,連明顯的颱風眼都
還不容易找到,邱瑞揚心裡明白,它
完全符合兩個氣象專家提出的條件,
是個上佳的實驗對象。半小時後,工
友敲門進來,送上他們焦急等待的照
片。
照片上永豐海峽東南方太平洋上
的一團白色雲影,立刻被六隻眼睛盯
緊。吳盛嘉首先驚叫:
﹁有了!﹂
劉學禮拍拍他的手臂,吳盛嘉馬
上閉口。即使是邱瑞揚,也看得出那
|
|
團白色中央偏左上的部分裡,有了一
塊小小的黑色區域。傑夫颱風的眼已
經形成,它增強了!看來他們白天冒
險飛進颱風中心附近投下的碘化銀有
用了!
邱瑞揚默默地向兩位專家握手道
賀,接著他說難得來一次氣象局,有
意參觀一下預報工作。吳盛嘉心不在
焉的表示歡迎,他雖然接著就有預報
會議要應付,心裡所想的卻全是兩個
月以來的研究:
一九六○年代初期,美國開始在
加勒比海地區實驗﹁破風計畫﹂。他
們前後三次各選一個海上的颶風,派
出飛機把碘化銀、乾冰等促使水蒸汽
凝結的物質,投放在距離颶風眼有一
段距離的暴風圈裡。這樣一來,從四
面八方向眼,也就是颶風中心環繞集
中的雲,紛紛在離眼頗遠的地方就凝
結成雨落下,於是使颶風所含的水量
先降掉一部分,也使水汽凝結時釋放
的潛熱,也就是颶風能量的來源,分
散在廣大的面積上,而無法集中在中
心附近應用,眼旁風雨最強的一圈牆
壁一樣的雲層因之衰退,颶風的威力
也因為能量平均分布而減弱,在侵襲
陸地時,不易造成災害。最後一次的
實驗以一九六九年的黛比颶風為目標
|
|
,結果在投撒碘化銀的時間裡,確實
使它風力減弱,獲致成功。
西太平洋上的颱風和加勒比海的
颶風是完全同樣的東西,因此﹁破風
計畫﹂的理論如果倒過來應用在颱風
上,也應該可以行得通。換句話說,
以飛機攜帶碘化銀,投撒在這些熱帶
性低氣壓中心附近的雲牆裡,將可以
促使中心附近的降雨增加,潛熱釋放
集中,於是能量集中,威力增強。小
颱風可以因此變成大颱風,還沒有形
成颱風的熱帶性低氣壓,可以使它形
成颱風,甚至熱帶海洋上一個不穩定
的大氣擾動,都有可能幫助它形成熱
帶性低氣壓。
道理就這麼簡單,還是邱瑞揚這
個氣象學的門外漢提出來的,那是他
查出永豐海峽只有夏秋兩季適合小型
船隻航行後,和劉學禮一次長談之下
,頓悟出的成績。維納斯計畫最初的
一段時間,遂以用碘化銀製造雨為主
要的工作,但表面上說是在設法解除
梅雨缺乏的旱象。有一家電視公司的
記者竟然要求登機採訪人造雨實況,
為了避免新聞界起疑,劉學禮也就在
通知邱瑞揚後答應了;結果雨及時而
降,賓主皆大歡喜。
初步的實驗使他們信心大增,邱
|
|
瑞揚因此徹底說服了他的上級,大筆
的經費撥下來,空軍的部分運輸機也
經過改裝,供他們調派應用;然而保
密的要求隨之嚴格,從此之後,一切
進入秘密進行。邱瑞揚甚至有辦法要
決策委員會對氣象局長下令,吳盛嘉
被徵召從事研究的時間一律公假,而
這時間是完全不確定,也不事先通知
的。
預報會議在初降的夜色中召開。
預報處的人員圍在一張長桌邊坐下,
姓陳的中年人首先指著釘在活動架上
的天氣圖,說明一小時半以前的天氣
狀況,然後他拿出衛星雲圖給大家傳
閱,用帶著一點擔憂的聲音說:
﹁傑夫颱風發展得非常快,現在
最大風速每秒三十三公尺,已經是中
度颱風,依照高、低空導引氣流來看
,它轉向的可能性不大,我建議發出
海上警報。﹂
吳盛嘉點點頭,望著他右邊的一
個人說:
﹁譚兄,前例怎麼樣?﹂
那人立刻答道:
﹁一九七一年露西颱風、一九五
四年艾達颱風;都是類似的情況。北
方高氣壓強大,颱風路線保持西北西
,一直通過南方外海。﹂ |
|
吳盛嘉看著手上的資料沉思一會
,下定決心似地做出結論:
﹁發出海上警報。﹂會議立刻結
束。與會人員各忙各的,很快走得一
個也不剩,只有吳盛嘉仍坐在桌前,
凝視著衛星照片,邱瑞揚端著兩杯熱
氣騰騰的咖啡,推開主任室的門向他
走去。
把吳盛嘉送回家已是十點,邱瑞
揚熟練地駕車駛出小巷,一面向劉學
禮說:
﹁劉老,我看盛嘉先還有心事,
後來開預報會議就不一樣了,講話都
充滿自信。﹂
﹁不錯,盛嘉的確是個好氣象人
員,一旦開始本身的工作,就全力投
入,心無旁鶩。我原先還怕他說漏了
嘴,看來他在局裡是不會了,我也比
較放心一點。﹂
劉學禮把車窗搖下,在潮濕悶熱
的夜色裡自言自語的接下去:
﹁真是個優秀的青年,一個好氣
象人員||﹂
﹁是的,劉老,是的。﹂
※※※
侵襲前兩個月又一天
傑夫颱風並沒有像氣象預報一樣
的向西北西進行,它在警報發出後不
|
|
久速度就慢下來,不顧橫亙在北方的
高氣壓而變成近似滯留,同時它的威
力不斷增強,等到成為強烈颱風時,
北方高氣壓出了一個缺口,於是它緩
緩的向北北東轉東北移動,朝日本吹
去。
氣象、農業、水利、交通、警察
等單位都鬆了一口氣。前一天報上還
炒得很熱的颱風新聞,忽然只剩下不
起眼的一小塊;可是晚上聚在內苑餐
廳特別套房裡的三個人卻心情沉重,
雖然有女經理的殷勤服侍,仍然愁眉
不展。
飯後又剩下他們三個人。劉學禮
放下香煙,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子
,倒出一顆暗綠色的藥丸放進嘴裡,
指指瓶子做個請的手勢:
﹁咳嗽藥,要不要來一顆?﹂
邱瑞揚從沉思中抬起頭來。
﹁不用了,多謝。劉老,颱風還
是真難控制,把它培養成功又不來了
,照這樣下去,您看這計畫成功的機
會有多少?﹂
﹁難說啊,我想我們現在最重要
的,是檢討這次失敗的原因,下次想
辦法改進。盛嘉,傑夫颱風在大區域
氣象狀況不變的情況下滯留,你能想
出什麼道理?﹂ |
|
吳盛嘉緩慢的說:
﹁我已經徹底分析過這次行動,
毛病,可能出在投撒碘化銀的位置上
。﹂
隨著劉學禮深深點顛,他繼續說
:
﹁我們是把眼牆劃成六區,各派
一架飛機去撒,可是在暴風雨裡飛機
定位很難,也許東西大部分撒到同一
個地方去了。﹂
劉學禮立即接道:
﹁不錯,如果眼牆的某一部分潛
熱忽然放出過多,一定會影響到颱風
中心的平衡,於是它就搖擺不定或者
原地打轉,鄰近地區氣壓一有變化,
當然轉向。瑞揚兄,我有辦怯了,下
次實驗,要飛機一架一架的輪流去,
每架都圍繞著眼牆飛,不斷慢慢撒,
這樣不但平均,還不會使效果中斷。
﹂
﹁是,劉老,就這樣辦吧。﹂
※※※
侵襲前五天
灑滿大地的白亮秋陽,使首都的
冷氣機又開始轉動。對吳盛嘉來說,
在這天高氣爽的季節,幾乎所有的事
都上了軌道:每天研判氣象資料,開
預報會議,核擬一些無聊的行政性公
|
|
文。自從傑夫颱風以來,又碰上兩次
適當的機會,都和劉學禮去撒布碘化
銀,然後緊張地守候一陣。改用劉學
禮的方法撒布之後,颱風的動向似乎
比較不受這種人為力量的影響了,但
是效果仍然無法完全確定,也只有再
等機會去做。家裡小雯九月初升上二
年級,徐櫻芬也找到一份半天的工作
,重新就業使她精神煥發,用錢也大
方起來,他們買了一架鋼琴給孩子,
一家三口星期天還到海邊去釣過魚,
這一次他的運氣好轉,連連把魚拉上
岸,樂得小雯拍手直說他是﹁魚多多
爸爸﹂。
午後的電訊組辦公室陰暗而涼爽
,吳盛嘉心情愉快地推門進來問道:
﹁今天有沒有事?﹂
戴眼鏡的女職員停下抄寫工作,
站起來說:
﹁沒有事。哦,這是今天加西亞
的天氣預報,剛剛收到,我複印一份
給您。﹂
吳盛嘉回到自己的辦公室,坐下
後不經意地攤開那份複印文件。他看
了一下,臉上忽然掠過一絲懷疑的神
色,立刻站起來走向衛星組。
吳盛嘉在電話上找到邱瑞揚,已
經是兩個小時以後,他只說了一句有
|
|
不尋常的發現,就被邱瑞揚打斷:
﹁對,可能真是時候了。盛嘉,
要請你馬上到我這裡來一下。﹂
吳盛嘉趕到邱瑞揚那裡時他反而
不在,警衛客氣而堅決地請他在會客
室裡等。五分鐘以後劉學禮匆匆趕來
,又過了一會,邱瑞揚才到,三個人
在辦公室坐定,吳盛嘉立刻說:
﹁加西亞大概是在發假資料、假
預報了。你看,這是他們最新的預報
,可是依我們的觀測跟分析,永豐海
峽未來兩三天都是晴天,不可能有強
風陣雨。﹂
邱瑞揚的眼睛射出光芒,聲音高
昂急促:
﹁敵後情報說他們已經結集了四
千多艘船,正在編組人員,第一波要
來的估計就有五、六十萬。賴耶發年
紀大了,急於立功,也是為他內定的
接班人鋪路。還有人說他得了腎臟病
,最近惡化到靠洗腎維持生命,再不
幹就來不及了。﹂
劉學禮打開帶來的公事包說:
﹁軍方的氣象資料都在這裡。我
的研判和盛嘉一樣,未來幾天如果沒
有特殊的變化,永豐海峽都適合航行
,除非||﹂
其他兩個人幾乎同時說: |
|
﹁找到一個颱風!﹂
吳盛嘉急忙把衛星照片拿出來。
他用筆指指照片上本島東南東方海上
的一個區域說:
﹁目前雖然沒有颱風,但是這個
地方有生成的希望。﹂
電話鈴忽然響起,邱瑞揚拿起電
話喂了一聲,沉默一下馬上大聲吼道
:
﹁趕快發!只要一出海捕魚就發
,子彈也要,回港的時候再把槍收回
來||不要這個那個,只管去辦,上
級早就同意了||對對,告訴漁民最
近有加西亞海盜。好,再見。﹂
他剛一放下話筒,鈴聲又立刻響
起,這次邱瑞揚接聽後聲音變得恭敬
:
﹁是,雷委員||我正在問維納
斯計畫的情形,立刻過來||好,只
要可能就立刻做。﹂
他掛上電話苦笑一下說:
﹁又要我去了。總之,維納斯計
畫只要有機會就馬上做。,劉老,請
您全權決定,到時候告訴我一聲就行
。盛嘉兄,氣象局方面,暫時該怎麼
報還是怎麼報,有必要改變我再請你
幫忙。兩位計畫一下,我失陪了。﹂
邱瑞揚匆匆走掉。吳盛嘉腦子與
|
|
一片混亂,劉學禮拍拍他的肩膀說:
﹁他們因應的計畫很多,你剛才
也聽到了,我們只是其中之一,其實
還不是他們寄望最大的。來,我們看
看有沒有小兵立大功的機會。﹂
※※※
侵襲前兩天
吳盛嘉去機場前從辦公室裡打電
話回家,接電話的是小雯:
﹁爸爸,我今天上半天課,媽媽
接我,中午我們去吃炸雞,好好吃喔
。﹂
一陣猛然昇起的憐愛和憂懼,幾
乎淹沒了吳盛嘉,他定定神說:
﹁小雯,要乖乖的,爸爸出差的
時候聽媽媽的話,不要吃太多糖,妳
做的勞作留下來給爸爸看。好,叫媽
媽來。﹂
當妻子熟悉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
時,吳盛嘉衝動得幾乎想把一切都告
訴她,但他終於忍下來,說出他想好
的話:
﹁小芬,我又要加班出去一趟,
大概兩三天,回來以後就想到鄉下休
息一下,太忙了。妳上次不是說想回
娘家幾天嗎?明天星期六,妳就帶小
雯回媽媽那邊去,我回來以後,星期
天去找妳們。﹂ |
|
﹁盛嘉,有什麼事嗎?﹂
對徐櫻芬妻子本能式的擔心,吳
盛嘉只得改變語氣:
﹁我沒事,只是太累了,想休息
一下。妳回去以後就訂個黑原溫泉旅
館的房間,就是我們度蜜月的那家。
星期天我來了再看能不能去,我很想
念那地方。﹂
﹁可是我剛上班不久||﹂
﹁小芬,你一定要聽我的話。明
天星期六,中午的車剛好,到媽那裡
見了面,我會跟妳詳細說。﹂
徐櫻芬終於答應,吳盛嘉抓起資
料跑下樓,外面已經有一連串的事在
等他:劉學禮的車在門口,飛機在軍
用機場,而一個初生的熱帶性低氣壓
,正在首都東南東方一千一百公里的
海上。
過去的兩天半讓人焦灼難耐:天
氣依然穩定,劉學禮頻頻打電話來核
對氣象狀況,但是一直沒有他們希望
的改變出現,邱瑞揚已忙得找不到人
,吳盛嘉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該去找他
。加西亞的預報仍然不符實情,今天
上午更乾脆以﹁儀器損壞﹂為理由,
停止對世界氣象組織供應資料,以致
天氣圖上加西亞的區域竟成為一片空
白。雖然沒有邱瑞揚那裡的消息,但
|
|
從氣象資料判斷,就足以確定加西亞
的入侵已迫在眉睫;可是市面繁榮依
舊,表面上看不出有什麼預備的措施
,而吳盛嘉和劉學禮所能做的,只有
不斷的探尋任何一個氣象上可以利用
的機會。
走上停機坪,吳盛嘉才發現機場
的警戒和防衛確實加強了,除去空軍
以外,有陸軍的部隊在活動,高射炮
位也增加。機門關上前,他看見首都
南邊青蒼的山脈,不禁默唸天祐我國
,天祐維納斯計畫。機會終於來到,
他也終於能夠直接參與抵禦外侮;然
而這股遙遠海洋上初生的自然力量,
真的能夠把它培養壯大,它又會向期
望的方向走來嗎?吳盛嘉略一出神,
飛機已經在震耳的引擎聲中拉離地面
。
改裝的C一三○型飛機每撒布一
次,最初要來回飛行四個多小時,出
動的頻率是每兩小時一架次,每一個
航次,都必須將通訊減到最少,並且
在不斷的與強風搏鬥中,隨時提防加
西亞偵知後可能的襲擊。連續的緊張
工作使所有的人員逐漸疲憊,全憑高
昂的士氣撐持,唯一讓人欣慰的是,
入夜以後每次出動,飛行的時問逐漸
縮短了。這個被他們強迫餵食的熱帶
|
|
性低氣壓,中心氣壓只有九九八毫巴
,最大風速每秒還不到十五公尺,還
是個小可憐,可是,它畢竟在黑夜裡
詭異的海洋上,一公里一公里的逐漸
接近中。
※※※
侵襲前一天
吳盛嘉在初秋鉛灰色的晨光中醒
來,立刻抬腕看錶,時問是六點十五
分。他從睡了三個多小時的沙發上站
起來,眼眶乾澀地走向窗口,推開窗
戶,深深吸進一口清晨的空氣。氣象
局的院牆上有麻雀碎叫著飛上飛下,
天上雲量不多,牆外傳來公共汽車駛
過的沉重聲音。吳盛嘉拿起茶几上的
玻璃杯,喝下一口昨夜的殘茶。他正
要轉身走開,卻發現局長的黑色轎車
,急急地開進樓下的停車場。
氣象局長莊哲安果然直接走進吳
盛嘉的辦公室。吳盛嘉正要開口,莊
哲安搖手阻止,一面關上房門說:
﹁盛嘉,他們都告訴我了。從現
在起,他們提供兩套不同的資料,我
們把工作分開,對外發布的預報我來
負責,他們給什麼資料,我就發什麼
消息;至於另一套真實的資料,就交
給你去辦了。﹂
他伸出手來,吳盛嘉立刻感激地
|
|
握住。
﹁局長,謝謝您。過去我真抱歉
,請您原諒,我一定努力。﹂
下午一點四十分,最新的飛機觀
測報告送到。吳盛嘉打開寫著他親收
的絕對機密信封,驚喜地發現裡面的
紙上是劉學禮的親筆字:
中心風速二十三公尺,半徑一百
五十公里,進行方向西北西,時速二
十二公里||Winona 。
外面的預報會議又該開了吧,吳
盛嘉相信莊哲安手上的資料,一定顯
示它還是個熱帶性低氣壓。在只有幾
個人知道的世界裡,大自然慷慨地報
答了他們的祈求,海的女神秘密誕生
了,這一次,她叫溫諾娜。
電話鈴聲響起,吳盛嘉立刻接聽
。
﹁盛嘉,我在火車站,還有五分
鐘開車,你真的要我回去?﹂
吳盛嘉斷然地說:
﹁對,回去玩玩,我明天就來。
﹂
說完,他毫不猶疑地掛上電話。
漫長的白天漸漸熬過,傍晚時候
,吳盛嘉和莊哲安爬上氣象局的樓頂
,向西眺望。太陽在大塊的雲中緩緩
落下,西方的天空水汪汪的,出現幾
|
|
條黃藍相間的放射狀彩霞,小雨時有
時無。吳盛嘉搖搖頭說:
﹁局長,我想颱風消息瞞不住了
,這情形任何一個略通氣象的人都看
得出有颱風。﹂
﹁沒錯。劉學禮的做法我已經摸
懂了,他給我發布的資料永遠比真的
輕一級,晚上就發輕度颱風消息吧。
﹂
他們腳下的城市,燈光紛紛點亮
,人聲、車聲仍在隱隱的沸騰,晚上
的熱鬧才剛開始。兩人嘆口氣,默默
走下樓梯。
※※※
侵襲當天
凌晨兩點三十分,劉學禮終於又
出現在氣象局。他鬍子沒刮,多稜角
的臉上神色疲倦,只有雙眼精光暴射
,給人一種嚴厲的感覺。莊哲安把他
讓進局長室,立即問道:
﹁學禮兄,他們究竟什麼時候放
船?﹂
劉學禮在沙發上重重的坐下說:
﹁據說是明天,不,今天晚上。
我們在那邊的人製造了一些小亂子,
他們對氣象也在觀望,合起來就延後
了一天。幾個小時前,我們的一架氣
象觀測機竟然在回程的路上,擊落一
|
|
架他們的觀測機,顯然是雙方狹路相
逢。還好周總司令前些時候有指示,
不管什麼飛機都加上武裝,這下子C
一三○上的機關炮派上用場了。﹂
不等另外兩個人說話,他就接下
去:
﹁不過,現在大家都不敢再到颱
風那裡去了,誰的觀測機去了都可能
被對方派戰鬥機打下來。哲安兄,從
昨天起,已經對外發布的消息趕快給
我看一下。﹂
莊哲安把一疊資料遞給他說:
﹁晚上十點半的氣象報告已經發
出溫諾娜的消息。哪,在這裡,中心
北緯十八點七度,東經一一七點六度
,我們發的是最大風速二十三公尺,
半徑一百五十公里,進行方向西北,
速度十二公里。﹂
﹁從你這消息看,它雖然不會在
我們這裡登陸,但是今晚仍然會影響
到。﹂
﹁學禮兄,你也知道,我們不能
閉著眼說沒事。加西亞也有衛星接收
設備,所以位置絕對假不了,我們能
做的只有輕報它的威力,速度報慢一
點,方向偏北一點,我們已經盡力了
,再輕就要穿幫。﹂
﹁我知道,可是實際上溫諾娜已
|
|
經是最大風速三十八公尺,半徑兩百
公里的中度颱風,方向西北西,只有
速度慢下來,倒和你們報的差不多。
﹂
吳盛嘉忽然插口說:
﹁這是最重要的一點。溫諾娜移
動速度慢了,局長,劉先生,您想溫
諾娜會轉向嗎?﹂
其他兩個人沉默下來。吳盛嘉繼
續說:
﹁現在北方高氣壓分裂,中間出
了一道槽,所以溫諾娜的速度慢下來
,我想天亮後它會轉向。如果槽線明
顯,中午就可能轉成北北西或者正北
,下午再轉北北東,那它就要在永豐
海峽以東通過,那,維納斯計畫也沒
用了。﹂
﹁他媽的!﹂劉學禮罵起來,聲
音異常疲憊和憤怒。
﹁可是還有一種希望。如果溫諾
娜北上後,西邊的主高壓再度增強,
並且向東延伸,那它就會被壓得再偏
西進行,剛好穿過永豐海峽。我查過
了,一九六三年九月葛樂禮颱風侵襲
臺灣,就是這樣的例子。當時臺灣的
氣象局預報它會一直向北進行,要大
家安心睡覺,結果夜裡它被高氣壓壓
得走向西北西,臺灣損失慘重。﹂ |
|
吳盛嘉說完,三個人陷入長久的
沉默。他們都是頂尖的氣象學家,其
中兩個更一直經手培育颱風的計畫,
然而吃盡千辛萬苦才創造出這個溫諾
娜,到了關鍵的時刻,三個人中竟沒
有一個能準確預測出這個關係千萬人
命運的海上女神,會以怎樣的行動來
決定他們的命運。
最先打破寂靜的是莊哲安,他虔
誠的說:
﹁上主保佑我們。我看,到時候
只有先發溫諾娜轉向的消息,至於它
會不會再偏西,就交給上主了。﹂
劉學禮把剩下一大截的香煙丟在
地上狠狠踩熄。
﹁去你的主!就這麼辦了,他媽
的如果溫諾娜不來,老子就拿起衝鋒
槍跟加西亞龜兄子在海邊拼了!學氣
象學了一輩子,從來沒有這樣窩囊過
。﹂
說完向兩人點個頭就走了,兩人
知道,他必須向上級報告氣象方面的
決定。吳盛嘉回到自己的辦公室,拿
起桌上放著妻女照片的小相框,他關
了燈,把相框抱在胸口,在沙發上躺
下,極為疲倦的身體卻久久無法入睡
。
下午四點二十分,戴眼鏡的女職
|
|
員推推眼鏡,再看一遍手上的紙張。
她身後的三個男人一語不發,六隻滿
布血絲的眼睛也盯著那張紙,她清清
嗓子對著面前的錄音機說話:
﹁氣象報告。九月二十五日下午
兩點的天氣概況:中度颱風溫諾娜,
中心在北緯二十點四度,東經一百一
十六點八度,即在首都東方四百二十
公里處,向北轉北北東進行,時速十
公里,中心附近最大風速每秒三十五
公尺,暴風半徑二百公里。這個颱風
將繼續偏北移動,吹向東中國海,我
國東部海面船隻應注意。今天首都地
區天氣多雲時晴,偶陣雨,氣溫最高
二十九度,最低二十度,北部平原多
雲||﹂
女職員一字一句的唸下去,唸完
之後,莊哲安看著她把錄音帶放進電
話局氣象電話的專用小盒,三個人才
走回局長室。劉學禮關上門就說:
﹁要來的終於來了。我剛從中央
調查委員會回來,看了一些邱瑞揚的
資料,加西亞的動員力量真可怕,搞
人海戰術還能井井有條。據敵後的情
報,他們要今天五點放船,預備天亮
之前登陸,現在大概已經出海了。﹂
另外兩個人立刻瞪大了眼睛。吳
盛嘉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: |
|
﹁那我們為什麼下乾脆發出警報
,嚇嚇他們?我們自己也一點防颱的
準備都沒有。﹂
﹁不行。加西亞內部堅持這次出
動的是賴耶發本人,他只想儘早立功
,非逼不得已,不願意解散已經結集
的人。這是我們的機會,一定要把他
們誘出來,否則他們這次不來,明年
如果賴耶發死了,他的繼承人還是會
這樣幹。這是他們既定的政策,可是
那時候,就不見得有颱風可以用了。
﹂
莊哲安拿下老花眼鏡,指指桌上
的兩張照片說:
﹁盛嘉,不要想太多了。學禮兄
,溫諾娜要來的證據你看一下。﹂
劉學禮喜形於色地拿起照片仔細
端詳。吳盛嘉說:
﹁上午起高氣壓轉強,溫諾娜是
不久之前改變的方向,它正向西北西
走,時速二十五公里,最大風速四十
五公尺,半徑兩百公里,晚上就要通
過永豐海峽。要不要私下通知各地防
範?﹂
﹁千萬不行!﹂劉學禮漸漸不耐
:
﹁賴耶發已經下令,不要讓他再
收回。剛出海的時候是關鍵的時刻,
|
|
不能驚動他。﹂
﹁可是||﹂
回答吳盛嘉的是一個熟悉的聲音
:
﹁能通知預防的單位我們都通知
了,其他的,只能說是代價吧。﹂
﹁是你!邱瑞揚。﹂
﹁莊局長,盛嘉兄,兩位做得好
,雷委員馬上要來向兩位當面道謝,
也是瞭解一下情況。現在麻煩局長把
局裡全部和預報有關的人員留住,輪
休的也都叫回來,這裡成了事情的中
心,要加強警戒了。﹂
吳盛嘉愣在當場,玻璃窗上,已
經有大滴的雨水打了上來。
※※※
侵襲後一天
被強風吹斜的雨滴,一陣陣猛打
在氣象局預報中心的窗子上,窗外的
樹在強風中來回的擺動,地面已經積
水。天快亮了,預報處全體人員仍然
在崗位上,會議不停的開,電話也不
停的響,每接一次,都要費盡唇舌的
向打來的人解釋,溫諾娜颱風午夜之
前突然轉向,警報剛剛發出,必須加
強防範,然後再聽一陣抱怨或叫罵。
室內的氣氛凝重,士氣低落。
吳盛嘉一語不發地坐在辦公桌後
|
|
,對面坐了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,他
是邱瑞揚的手下,雷委員和邱瑞揚走
後就一直留下來。
桌上的專線電話刺耳地響起,吳
盛嘉向面露警戒之色的年輕人說:
﹁別怕,我已經認了,不會說什
麼的。﹂
他拿起話筒,一個暴怒的聲音跳
出來:
﹁別以為總機不接我就找不到你
!你們是怎麼搞的?真是一群豬!颱
風明明來了,還預報不來,這下好了
,我倉庫裡的貨也淹了,兩部卡車都
泡湯了,只有這電話不知怎麼還通。
告訴你,我一定要你們賠,我有議員
朋友,我們國會裡見!﹂
吳盛嘉用力掛上電話,電話卻立
刻又響起來,這次是個尖酸刻薄的聲
音:
﹁氣象大官,可憐可憐我們老百
姓,不要再害我們了||﹂
吳盛嘉把話筒放在桌上,隨他去
講。忽然女工友沒有敲門就跑進來,
驚惶失措地說:
﹁門口,門口剛才來了幾十個人
說要打我們,要把主任和局長拉出去
,還好派來的警察和憲兵把他們擋住
||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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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沒說完,戴跟鏡的女職員也出
現在門口,喘著氣說:
﹁主任,記者都來了,首都日報
、國民評論報、真消息週刊、首都電
視、大運廣播,還有好多好多,正在
門口和警察吵,都說要見您和局長,
問颱風轉向的事||﹂
吳盛嘉彷彿一點也沒有聽見,他
慢慢的對年輕人說:
﹁我要打個電話到黑原鄉下我太
太娘家,她和我小孩在那裡。﹂
年輕人用帶著諒解的眼光默然點
頭。吳盛嘉用顫抖的手按斷罵人的電
話,撥出號碼,但是話筒裡什麼聲音
也沒有,他掛上後再要長途臺轉接,
接線生一聽到黑原時馬上回答:
﹁先生,對不起,黑原那邊全部
不通,颱風太大了。﹂
吳盛嘉丟掉話筒,雙手蓋住臉,
慢慢傾伏在桌上。
※※※
侵襲後四天
電視畫面上是吵嚷不堪的國會議
場,中年男播報員以權威穩重的聲音
說:
﹁彈劾案通過後,氣象局長莊哲
安和預報處主任吳盛嘉立即辭職。據
瞭解,他們的辭職將被接受,但莊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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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可能改為退休。氣象局長的遺缺,
已內定由副局長宋福淳升任,新預報
處主任的人選則尚未決定。我們現在
訪問國會議員李通文先生,請他就溫
諾娜颱風預報失誤,造成重大災害的
事件,發表他的看法。﹂
邱瑞揚站起來說:
﹁盛嘉,不要聽這些傢伙胡扯。
雷委員說,總理這兩天就要召見我們
,一定有嘉獎。你和莊局長的事,要
先忍耐一下,到了適當時機就會平反
,要不然軍方氣象單位也歡迎你加入
。我們該走了,劉學禮去接莊局長,
也快到內苑了。﹂
吳盛嘉沒有回答,直到電視上那
個禿頭的議員罵完了,才抬起頭來說
:﹁瑞揚兄,不必跟我說這些,我早
已經心平氣和了。跟這件事有關係的
每個人都可憐,不只我而已。﹂
他從褲袋裡掏出一張折得歪歪斜
斜的紙遞給邱瑞揚。
﹁溫諾娜正確的資料你們都收走
了,只剩下這一張,是我那天匆忙中
無意放在口袋裡的,算是漏網之魚。
我本想自己保存,現在看開了,也怕
了,就給你吧。﹂
邱瑞揚接過來展開一看,這張標
示著九月二十五日下午兩點的颱風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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置圖上,一條粗紅筆畫的線從東南東
向西北西斜斜穿過永豐海峽,旁邊寫
著:預測路徑誰知道?||I love winona
這時電視新聞已經換了一則:
﹁溫諾娜颱風通過永豐海峽時,
因為事出突然,大批加西亞的漁船也
走避不及,有的沉沒,有的漂到我國
的海岸。我國和加西亞雖然對立,但
基於人道的理由,對這些加西亞漁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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都集中接待,暫時安置在現在已經大
部分空出來的越南難民接待中心,等
待國際紅十字會的協助,以便遣返或
安排前往第三國。據接待中心的方主
任表示,國際紅十字會已同意協助,
遣送的工作,將立即進行||﹂
︵七十四年十月十二|十五日中
國時報人間副刊︶
︵第八屆時報文學科幻小說首獎
︶
(我愛溫諾娜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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