︽血的誘惑︾倪匡
︽二○一二年三月三十一日版︾
︽原振俠傳奇︾之廿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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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


  幼獅嗜血的故事是這樣的:幼獅在未曾嚐過鮮血的滋味之前,並不特別嗜血,一旦牠嚐到了鮮血的滋味,就此終生殘殺其他的生物,再也難以擺脫了。

  這個故事流傳甚廣,但是只要略想一想,就可以知道並不是很說得通。獅是食肉獸,必然要捕捉弱小的動物來充飢,而獅子又沒有高明的烹調術,必然在捕到了獵物之後,就生吞活剝。那也就是說,只要生而為獅,必然有接觸鮮血的機會。

  絕對無法設想,一隻獅子自幼便沒有接觸鮮血的機會,如果有這種情形出現,必然的結果是,這隻獅子沒有法子活下去,絕不會有奇蹟出現:這隻獅子因為一直沒有機會接近鮮血,因而依靠吃植物來維持生命。

  對獅子來說,血不是一種誘惑,是生命的必需品。是不是有的生命,可以根本不接觸鮮血而生存,但終於因為受不住血的誘惑,而變得非要血不可的呢?

  當然有,血的誘惑力十分強大,可以誘惑許多種不同形式的生命,使之變成鮮血的奴隸。

  好像太寓言式了?

  其實不是,很有具體的意義在,好好看這個故事,自然會明白是甚麼意思。


  原振俠離開醫院,走向停車場時,就聽到救護車自遠而近,高速駛向醫院的警號聲。

  對一個經驗豐富,又一直在一家規模宏大的醫院之中服務的醫生來說,這種警號聲早已聽得習慣了。人的身體十分脆弱,有幾千種原因,可以使得人被送進急診室,接受各種各樣的手術||結果是一個生命的結束,或是一個生命的延續。雖然說通過醫生的努力,可以﹁謀事在人﹂,但是很多的情形之下,卻也要依靠﹁成事在天﹂的運氣。中國有一句老話,誰都知道:﹁閻王注定三更死,誰敢留人到五更?﹂

  原振俠和迎面來的幾個人打著招呼,他已經進入了停車場。就在他把車匙插進車門的那一剎間,像是四面八方都同時響起了呼叫聲:﹁原醫生||﹂

  在叫嚷的,其實也不過是由兩個不同方向奔過來的兩個人,但由於停車場的建築環境,引起了回音,所以聽起來才像是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叫他。

  原振俠抬起頭來,就吃了一驚。他先看到的是左邊的一個人,那人一面向他揮著手,一面氣急敗壞地向他奔了過來,神情懼急之極!

  有人叫著他,急急地向他奔過來,當然是有甚麼急事要留住他,那本來也不是甚麼值得吃驚的事,尤其原振俠有如此豐富的冒險生活經歷。可是當他一眼就看出那向他奔過來的,竟然就是醫院的院長時,他也立即知道,一定有極度不尋常的事發生了!

  院長是德高望重的醫學界權威人士,已接近七十高齡,當然他仍然十分壯健。可是院長的性格沉穩,行事穩重緩慢,原振俠在印象之中,從來也未曾聽到過他用正常的速度講過一句話,也未曾見到過他用正常的速度做過一件事||他的一切,都比正常的速度,慢上三拍!

  醫院中的人都說:看到院長,就像是看到了電影中的慢動作鏡頭一樣!

  可是這時,年屆古稀的院長,卻以近乎百公尺賽跑衝刺的速度,向他奔了過來!

  所以,一時之間,原振俠顧不得右邊那個叫了他一聲,也向他奔過來的人是誰,就先向院長迎了上去。他生怕院長在這樣的奔跑之中,就算沒有意外,不會跌跤,只怕他一直習慣了緩慢動作的身體機能,也會適應不了這樣子劇烈的負荷!

  原振俠動作矯健,一下子就到了院長的身前,伸手將他扶住。

  院長由於向前衝來的勢子太急,一下子撞在原振俠的身上,面色煞白,口唇發顫,雙眼睜得極大,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  原振俠伸手在院長的背部輕拍著,在這時候,他又聽到了許多雜亂的腳步聲和人聲,顯然有更多的人進入了停車場,而且全是急急奔進來的。原振俠正待循聲看去,就聽到了驚天動地的鎗聲。

  鎗響一共三下,一下接著一下,停車場中響起的回聲震耳欲聾。原振俠應變極快,抱著院長,一下子就閃到了一輛車子的後面。他立即看到一個人,手中握著一柄大得異乎尋常的手鎗,鎗口向上,還在裊裊冒煙,剛才的三下鎗響,自然是他發出來的。

  那人身形高大,原振俠才一看到他,就打了一個突,因為這個人滿面都是鮮血,分明受了傷,但當然不是甚麼重傷,因為他奔得十分快,看起來猙獰可怖。令原振俠吃驚的是,雖然這個人血流披面,他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他是甚麼人來||而這個人,照說是絕無可能在此時此地出現的!他是非洲一個國家的元首,卡爾斯將軍!

  卡爾斯將軍有﹁國際狂人﹂的外號,行事絕無常規可供遵循,頗有神出鬼沒之妙。可是,原振俠也絕對想不到,他有甚麼理由,會在這裡出現!

  至於他剛才忽然鳴鎗三響,原振俠倒很可以知道那是甚麼用意||卡爾斯將軍和院長幾乎是同時出現的,兩個人也同時叫了一聲﹁原醫生﹂。可是原振俠先看到了院長,還向院長奔了過去,將軍感到了被忽略的憤怒,所以就開鎗,用鎗聲來吸引原振俠的注意力!

  這種行為,在心理學上有一個專門名稱:﹁兒童行為﹂。兒童在感到自己被忽略時,就會有異常的行為,來吸引別人注意他。

  卡爾斯將軍雖然身為一國元首,有資格隨時在聯合國大會上發表演說,可是原振俠認識他太久,知道他心智上有極不成熟的一面。他毫不掩飾自己是世界上許多恐怖活動的支持者,把自己扮演成﹁國際狂人﹂,多少也是由於這種不成熟的心理所造成的!

  一看清了是卡爾斯將軍,原振俠立時站了起來。卡爾斯將軍在這時,也一下子奔到了原振俠的面前,手中巨大的軍用手鎗的鎗口,已抵在原振俠的心口!

  這令原振俠又驚又怒||向天放鎗是一回事,用鎗口抵住了心口,而手指又緊扣在扳機之上,又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回事!

  原振俠自然知道,這種軍用手鎗的威力極強大。卡爾斯的手指只要緊一緊,他的胸口就會出現一個直徑超過十公分的大洞。

  任何人都不想自己的心口被開上一個那樣的大洞,原振俠更加不喜歡心口被鎗口抵著的那種感覺。所以他的反應,來得快速而強烈,幾乎就在鎗口抵向他心口的十分之一秒內,他已有了反應。

  他先是一掌直切而下,切中了卡爾斯將軍的手腕。將軍的手指鬆開,手鎗跌到了地上,原振俠一抬腿,膝蓋頂中了將軍的小腹,在將軍痛得還來不及抽搐時,他腳已落下,踏住了跌在地上的手鎗。

  同時,他也抓住了將軍的手腕,一個反扭,將軍的身子立時被反轉過來。原振俠下手十分重,將軍的身子轉過來之後,他的小腹上才傳來了劇痛,那使得他的身子向前彎曲||這種姿勢,十足是人類歷史上最慘酷的一個運動之中,被慣用的一種虐待方式,稱之為﹁坐飛機﹂。卡爾斯將軍發出的嚎叫聲,簡直令停車場變成了舊式的屠宰場。

  在原振俠的身後,則傳來了院長的急叫聲:﹁有話好說||有話好說||﹂

  停車場中不斷有人來往,剛才三下巨大的鎗聲,又吸引了不少人奔過來。可是人人看到眼前發生的事,都目瞪口呆,駭然佇立。

  若不是卡爾斯將軍一上來行為就那麼惡劣,原振俠也絕不會那樣應付。這時,他制住了卡爾斯,已經完全佔了上風,自然也不為已甚。而且,不論怎樣,卡爾斯是一國元首,像他如今這樣狼狽的情形,如果被記者拍了照片,公開發表,卡爾斯惱羞成怒,不知會做上多少瘋狂的事情來,牽累了無辜。

  所以原振俠一鬆手,鬆開了將軍的手腕,卻又伸手在他的肩頭上一撥,又把他的身子撥回來。然後,伸手在他滿是血跡的臉上輕拍了兩下,用十分正常的聲音道:﹁將軍,隨便鳴鎗,十分危險。啊,你受傷了||﹂

  卡爾斯在原振俠經過嚴格武術訓練的身手之下,簡直就如同嬰兒遇上了巨人一樣,由得原振俠擺佈,撥來撥去,毫無反抗的餘地。他自己顯然也知道這一點,所以雙手下垂,表示絕不反抗,但他陡然叫了起來:﹁別理會我,快去救他||﹂

  這時,更多的人擁進了停車場來。有幾個人向前奔來,一面奔,一面在叫:﹁直升機快到了,院長,急診室第一時間準備好了||﹂

  原振俠並不完全知道發生了甚麼事,可是也可以明白,一定有甚麼人受了重傷,重傷者正由直升機送來醫院。看來,卡爾斯將軍和這個重傷者,有著十分密切的關係||他剛才用十分粗暴的行為對付卡爾斯,這個狂人將軍居然忍了下來,只說先救人再說!

  那個重傷者是甚麼人?

  原振俠心頭不禁一陣狂跳,剎那之間,他的雙腿發軟,幾乎站立不穩!

  令原振俠如此震驚的反應,自然是由於他想到的是:會不會是黃絹受了重傷?

  他伸手扶著車子,聲音也變得尖厲:﹁誰?誰受了傷?﹂他是衝著卡爾斯將軍這樣問的。

  卡爾斯伸手在臉上用力抹了一下,原振俠這時,才發覺卡爾斯沒有受傷。他臉上的血,全是沾上去的,可能全是那個受傷者的血!

  卡爾斯將軍的回答,卻大大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。他竟然說:﹁不知道!﹂

  他剛才十分關切傷者,這時又說﹁不知道!﹂若是卡爾斯將軍不知道傷者是甚麼人,他那麼緊張幹甚麼?

  原振俠雖然充滿了疑惑,但也弄清楚了傷者不是黃絹,那使得他鬆了一口氣。

  那時,場面十分混亂,聚集過來的人越來越多。凡是這樣的場合,必然會有一些人發出莫名其妙的叫聲,來增加混亂。

  院長在這時,反倒恢復了鎮定,不過講話仍有點急咻咻:﹁原醫生、將軍,跟我來||﹂

  他同時提高聲音:﹁別聚集在這裡||通知急診室,作緊急準備||﹂

  有幾個人答應著,奔了開去。院長握住了原振俠的手,原振俠感到他的手十分冷。院長一面向前走,一面對原振俠道:﹁十五分鐘之前,軍事機場有一架小型噴射機失事。﹂

  原振俠﹁哦﹂地一聲||離醫院不遠處,有一個規模不是很大的軍事機場,如果有小型飛機失事,那飛機是屬於卡爾斯將軍的?

  他向卡爾斯將軍望去,卡爾斯正在努力抹著臉上的血跡,大聲道:﹁飛機||由黃將軍駕駛||﹂

  原振俠心中﹁啊﹂地一聲,心頭突突亂跳。他勉力使自己保持鎮定:﹁她沒有||﹂

  卡爾斯將軍吞了一口口水:﹁飛機上一共四個人,黃和我一點也沒有受傷。一個侍衛||我猜已經死了,還有一個人||受了重傷。那人||那人||﹂

  卡爾斯雖然為人古怪,但卻也絕不是講話吞吞吐吐的人。相反地,他自有他的氣概,發號施令之際,倒也氣宇軒昂。可是這時,他連說了三、四次﹁那人﹂,卻沒有了下文,瞪大了眼睛,一片茫然之色。

  原振俠追問:﹁那人是甚麼人?傷得怎樣?﹂

  卡爾斯又在臉上抹了一下:﹁我先脫身,來通知醫院,黃將軍告訴我一定要找到你!﹂

  原振俠一縮腳,用腳尖挑起那柄鎗來,接在手中,還給了卡爾斯:﹁那也不用鳴鎗示警||﹂

  卡爾斯臉色十分難看,悻然接過手鎗來,插進了掛在腰際的皮套之中,冷笑了一聲:﹁我就不明白全世界有的是醫生,為甚麼一定要來找你?不是為了要飛到這裡來找你,也不會有飛機失事!﹂

  原振俠只當沒有聽見。他、黃絹和卡爾斯將軍三個人之間,有十分奇妙的三角關係,有時不是很方便講話。

  原振俠一面向前走,一面隨口問:﹁你是用甚麼交通工具到醫院來的?怎麼比直升機還快?﹂

  卡爾斯悶哼了一聲:﹁摩托車!黃將軍和救護人員要鋸開壓在那人身上的一些支架,才能把人救出來,這就快到了!﹂

  院長在前急急走著,他們跟在後面進入了醫院。擴音器在不斷召喚當值醫護人員的名字,急診室前的紅燈在不斷閃動,準備做緊急救治。

  原振俠對這種陣仗,感到有點討厭||雖然說在醫生的眼中,人就是人,沒有甚麼貴賤之分,但是事實上,卻大有分別。一個由一國元首送來的病人,和一個潦倒街頭的流浪者,在進入醫院之時,是大有待遇上的差別的!

  卡爾斯望著原振俠:﹁你還不去準備急救?﹂

  原振俠冷冷地道:﹁本院急診室的設備,亞洲第一,自有輪值的醫生負責,不會為了甚麼人而打亂秩序!﹂

  卡爾斯的臉色十分難看:﹁黃將軍說||﹂

  原振俠一揮手,打斷了他的話頭:﹁如果黃將軍陪伴傷者前來,我可以在直升機降落時,第一時間見到她!﹂

  卡爾斯還想說甚麼,原振俠已經大踏步向電梯走去。這電梯可以直達建築物的頂樓,那裡有一個小型直升機的停機坪,可供直升機降落。

  原振俠才一進電梯,卡爾斯將軍一閃身進了來。院長也想跟進來,卻被卡爾斯一伸手,粗暴地推了開去。

  電梯的門關上,卡爾斯立即道:﹁我先趕來,是因為黃將軍說||﹂

  聽到這裡,原振俠有忍無可忍的感覺,他大吼了一聲:﹁黃將軍說,黃說,你自己有沒有話要說?﹂

  卡爾斯將軍也大怒,可是他居然強自按捺了下來,他的聲音,在這種情形下,自然也不會動聽。不過聲音是不是動聽,和所要表達的內容並沒有多大的關係,卡爾斯說的話,還是令原振俠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。

  這位將軍大聲說:﹁那個人||十分特別,除了你之外,不能有別的人接觸。﹂

  電梯在繼續上升,在大約二十秒鐘之後,原振俠才道:﹁如果傷者傷得重,那絕無可能,一定會有別的醫護人員見到他||﹂

  卡爾斯卻堅持:﹁不行,絕不能有別人看到!不能看,我說不能看!﹂

  卡爾斯將軍在說﹁我說不能看﹂之際,還重重地頓了一下腳,使得在上升中的電梯,震盪了一下。

  原振俠望著他,冷笑了一下,現出一副不屑的神色,根本不想和他在這個問題上再爭論下去。卡爾斯則十分焦急,像是不知道如何作進一步的說明才好。

  他漲得滿臉通紅:﹁這個人十分特別,黃將軍說||﹂

  這時,電梯門張開,原振俠一步跨出,就聽到了直升機的﹁軋軋﹂聲。他道:﹁黃將軍已經到了,讓她直接說,不必你轉述了!﹂

  卡爾斯的臉漲得更紅,原振俠不理會他,逕自推開了一道門,上了樓梯。在電梯外面的小堂中,醫護人員已準備了可以推動的病床||由於電梯不能直達停機坪,所以傷者或是病人,要由擔架抬下來,才能進入電梯,直達急診室。

  一上了樓,就看到一架直升機正在下降,停在坪上,也有不少人等在那裡,準備第一時間搶救。卡爾斯站在原振俠的身邊,大口喘著氣,顯然他的心中,十分憤怒,但是卻又不知道如何發洩才好。

  直升機很快落地,艙門打開,就看到黃絹探出頭來,神情極其緊張,尖聲叫:﹁原振俠醫生在嗎?﹂

  看到黃絹的神情這樣焦急,原振俠一面大聲答應著,開步奔過去,一面也自然而然感到,黃絹在吩咐卡爾斯將軍先走一步,一定要在醫院找到原振俠時,語氣和神態一定焦急凌厲之極。難怪卡爾斯將軍一到了醫院之中,就大失常態了!

  原振俠才一奔過去,黃絹就看到了他,她一手攀著機艙的門,一手伸向下。原振俠奔到了近處,握住了她的手,她用力一握,原振俠乘勢躍起,就已經進入了機艙。

  一進了機艙,原振俠就呆了一呆。機艙中別無他人,直升機顯然是黃絹駕來的。

  在機艙中,有一副擔架,擔架上明顯地有人,可是卻用白布由頭到腳蓋著||原振俠皺了皺眉。一般來說,醫院中的習慣,只有對付死人才會這樣子,若生命尚未結束,絕少連頭也蓋住的。

  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反應是:﹁已經遲了?﹂

  黃絹搖頭:﹁原,沒有時間向你解釋。召人把傷者抬向急救室,可是一定要吩咐,絕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傷者!﹂

  黃絹提的要求,和卡爾斯一樣!雖然兩個人在原振俠的心目中,一個憎一個愛,地位相去如雲泥,可是蠻橫無禮的要求,令人反感的程度,卻完全一樣。

  原振俠冷冷地道:﹁我用甚麼理由,說服我的同事?﹂

  黃絹顯然是早已想好了的,她立即回答:﹁就說傷者是極有地位的阿拉伯婦女!﹂

  原振俠瞪了黃絹一眼。阿拉伯婦女不給陌生人看到臉的傳統,他自然知道,但他也知道那只不過是一個藉口,一定另有真正的原因。而且這個藉口,用在醫院的急救行動上,也未免太兒戲了!

  原振俠還在猶豫,黃絹已大是焦急:﹁原,求求你,照我的話去做!﹂

  原振俠感到了震驚,但是他卻立即有了決定。他的決定是:﹁好!﹂

  令原振俠感到震驚的原因是,他素知黃絹的性格,十分倔強,他們相識以來,不論在甚麼樣的情形之下,他都未曾聽到黃絹說過﹁求求你﹂這三個字!

  而這時,她居然說了,而且,說的時候,神情又如此之焦切,可知事態真的嚴重無比,不容許他再多花時間來考慮了!

  原振俠甚至忍住了要掀開白布來,看一看傷者究竟是何等樣人的衝動︵傷者在擔架上,由白布覆著。白布把傷者包裹得很嚴密,也不是隨便掀一掀,就可以看到傷者的︶,就和黃絹一前一後,抬起了擔架。要把擔架從直升機上抬下來,需要有一定的技巧,但這當然難不倒原振俠和黃絹。

  他們一面行動,一面還在急速地交談:﹁我受過專業護士的訓練,在急救過程中,可以發揮作用。至於卡爾斯,就讓他打雜好了!﹂

  原振俠乾笑了一聲:﹁還要利用他一國元首的地位,才能使院長答應我們破格的行動!﹂

  這時,擔架已抬下了直升機,院長又急急奔了過來。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,阻止了幾個奔近來的醫護人員,向院長沉聲道:﹁院長,你認識卡爾斯將軍?﹂

  院長悶哼一聲,神情兀自驚悸:﹁就算本來不認識,被他那柄大手鎗指著頭部之後,也認識了!﹂

  原振俠又指著擔架:﹁傷者的身分十分特別,基於他們宗教上的理由,不能給任何人看到。急救工作,只能由我、黃將軍和卡爾斯將軍三個人進行!﹂

  院長張大了口||自從卡爾斯將軍滿面血污、兇神惡煞地衝進院長辦公室,拿鎗指著他的前額,逼問他原振俠在哪裡,一直到現在,他還根本弄不清發生了甚麼事,應該怎麼辦!

  院長那麼匆忙地奔進停車場來追原振俠,自然也是受了過度的驚恐之後的反常行為。

  這時,他先是怔呆,繼而用帶哭的聲音問:﹁你們||你||究竟想怎麼樣?﹂

  原振俠疾聲道:﹁很簡單!遣走急診室中所有人員,把急診室交給我,並且通知全院上下,要對這件事守祕密,別胡亂傳揚||﹂

  原振俠說一句,院長就答應一聲。等原振俠說完,院長已一面抹著汗,一面向有關人員發了命令。

  黃絹已把抬擔架的責任,交給了卡爾斯,她自己則緊守在擔架之旁,一手按著腰際的佩鎗,神情緊張。看樣子,若是有甚麼人想接近擔架,她會毫不猶豫地拔鎗相向!

  原振俠抬著擔架向前走,他在那時候,只感到極度的荒謬!

  若是十分鐘之前,當他走向停車場時,有人告訴他在十分鐘之後,他會和著名的國際狂人卡爾斯將軍,一起抬著擔架走向急診室,他一定會把那個人,當做是無可救藥的瘋子!

  可是,現實生活就是那麼荒謬。一分鐘之前,絕對無法推測一分鐘之後,會有甚麼意外發生||

  當他們三個人和傷者,來到急診室的門口之際,院長的命令顯然已經下達。原來在急診室中的人,都站在門口,讓他們進去。黃絹立時把門關上,原振俠在這時,荒謬的感覺更甚,因為作為一個急救醫生,他這時才問了一句:﹁傷者受了甚麼傷?﹂

  黃絹的神情,更是古怪之至。她並不回答,只是作了一個手勢,和卡爾斯兩人,一個抬頭,一個抬腳,把傷者連同白布,一起抬到了手術床上。手術床相當狹窄,那是為了方便醫生施手術而設的。

  黃絹到這時候才道:﹁你自己看吧||﹂

  原振俠揭開了白布,看到了傷者,剎那之間,他有如同遭到雷擊般的震呆!

  在白布下面的,是一個相貌極其俊美的男性青年︵由於是全裸的緣故,所以一眼就可以分出性別︶,那青年俊美得如同雕像一樣。

  給人以他是一座雕像這樣感覺的原因,不但是他的臉型,更由於他的膚色。那青年人的全身,是一種異樣的乳白,就像是白色的大理石一樣。以致原振俠在震驚之餘,竟然不由自主,伸手在他的肩頭處輕按了一下,以確定那是人的血肉之軀,還是堅硬的大理石!

  那青年不但皮膚白,他全身的毛髮也都是白的,白得如同雪花。他閉著眼,原振俠生怕他睜開眼來||要是看到的竟然是一對白色的眼珠,那簡直怪異之至了!

  作為一個醫生,原振俠自然知道人體色素消失,會形成白化現象,原因至今不明︵人類的醫學水準,實在十分之低︶。可是那青年人這種異樣的白色,顯然不是正常人色素消失的現象。

  原振俠也一眼就看出了那青年傷在何處了,在他的胸口有一個很大的傷口,顯然是在飛機失事時,不知由甚麼鋒利的物件所造成的。傷口胡亂地包紮著,有一種晶瑩的、看來相當濃稠的透明液體,自包紮傷口的紗布繃帶中滲出來||那也是令原振俠一看之下,如同被雷擊一樣的主要原因。

  因為通常,在這種情形下,自繃帶下滲出來的液體,應該是傷者的血液!

  如果那青年的血液,竟然不是正常的紅色,而是透明的話,那說明了甚麼呢?

  結論只有一個:他不是地球人!

  黃絹要求不能讓任何人見到傷者,也很容易明白是為了甚麼了||

  原振俠注視著那青年好幾秒鐘,才抬起頭來,向黃絹望了一眼。黃絹立時點了點頭,表示她和原振俠有同樣的結論。卡爾斯將軍卻在這時,大呼小叫:﹁他是甚麼?﹂

  原振俠冷冷地道:﹁人!當然是人||﹂

  他一面說,一面已展開行動,他先按了青年的手腕,發現脈搏極弱。黃絹已經在利用急診室中的儀器,連結在那青年的身上各處。原振俠解開了包紮傷口的繃帶,那種晶瑩透明的液體又汩汩流出來,原振俠用了好幾柄止血鉗,才勉強止住了大量出血,接著便迅速而熟練地將傷口縫合起來。然後,他講出了一句他自己也幾乎無法相信的話來。

  他說的那句話,其實普通之至,在急診室之中,每天都有醫生在說這句話。可是在如今這種情形下,這句話聽來,卻荒謬無比!

  他說的是:﹁傷者需要輸血||﹂

  從血壓、心臟跳動緩慢等等跡象來看,原振俠作出了這樣的判斷,再正確不過。可是問題是:傷者的血竟然是透明的,去哪兒找同樣的血輸給他?甚至那透明液體是不是血液,也不能肯定||

  就算是人類的血液,看起來完全一樣的鮮紅,可是也有著血型的分別,也不是任何人的血,都可以輸給任何人!

  ︵血,真是奇妙得可怕的人體組成部分||︶

  原振俠這句話一出口,忍不住發出了一下苦笑聲,黃絹的神情也古怪之極。這時,黃絹和原振俠思緒都一片紊亂,不知所措,一點主意也沒有。

  這本來是正常人在這種情形下的正常反應。在這種情形下,卡爾斯將軍這個不正常的人的不正常反應,反倒起了作用。

  卡爾斯粗聲問:﹁如果不輸血會怎樣?﹂

  原振俠回答得極肯定:﹁會死亡||﹂

  卡爾斯應道:﹁那就替他輸血||﹂

  黃絹立即瞪視卡爾斯,卡爾斯提高了聲音:﹁輸我們的血給他!不輸是死,輸了,大不了也是死||﹂

  卡爾斯的話,聽來荒唐之至,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,除了照他的辦法之外,也沒有別的辦法了!

  卡爾斯一面說,一面已捋起衣袖來。原振俠本來還想問他的血型是甚麼,但隨即想到,如果問出來,那才是十萬倍的滑稽!根本連血液的顏色都不同,血型又有甚麼關係?輸血行動,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而已||

  黃絹已經熟練地安排好了直接輸血的儀器,針已插進了卡爾斯將軍的血管中,她再將另一枚針尖,插進了那青年的血管。

  血,自卡爾斯將軍的身體之中,緩緩地通過管道,流進了那青年的體內。

  原振俠極小心地觀察著,準備一有異動,就立即中止這種無意義的行動。

  事情的發展,完全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。事後,原振俠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來,他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夢,完全像是一切在夢境中發生一樣!

  在儀表上顯示,已經輸入了五百CC血液之後,奇妙之極的現象是,輸進那青年體內的血液,在雪白的肌膚之下,竟然可以看到主要的血管之中,那些紅色的血液在流動。而其他的反應,也正如失血過多的人,得到了血液補充的情形一樣。

  在五百CC之後,原振俠替代了卡爾斯,也把自己的血液輸入那青年的體內,接下來是黃絹。

  在總數一千五百CC的血液輸完之後,那青年的全身,看來更像是大理石雕成的。只不過,是一種美麗的粉紅色的大理石!

  原振俠直到這時才翻開那青年的眼皮,去看他的眼珠||本來早就應該這樣做了,但是他心理上有恐懼,怕看到透明的眼珠!

  不過這時,他一翻開眼皮,仍不免嚇了一跳:眼珠是鮮紅色的,紅得像白兔一樣!那也證明,他原來的眼珠,真是透明的||現在看來鮮紅,正是輸入了鮮紅色血液的結果!

  透明的人類眼珠和鮮紅的人類眼珠,同樣地怪異莫名。原振俠忽然想到,那自然是前所未見的緣故。可以聯想到,一向閉關自守、知識低落的中國人,忽然見到了綠眼珠、藍眼珠的洋人時,會感到如何的震驚!

  在一旁的黃絹和卡爾斯,自然也看到了那青年鮮紅色的眼珠,兩人的神情都十分駭然。

  原振俠做了檢查,發現那青年眼部的結構,和普通人一樣,瞳孔的大小,也算是正常。也就是說,在經過了輸血之後,那青年的情形,已經十分穩定。

  原振俠挺了挺身子:﹁急救已經完成,如果他腦部未曾受嚴重的傷害,這時他應該醒來了!﹂

  黃絹吸了一口氣:﹁他會醒來?他在被發現的時候,就沒有知覺,處於昏迷狀態之中。﹂

  原振俠望向黃絹,揚了揚眉。他雖然沒有出聲,可是他顯然是在問:﹁這個人是誰?他是怎麼被發現的?經過情形怎樣?﹂

  黃絹正想開口,卡爾斯突然叫了黃絹一下,黃絹應聲道:﹁我們來這裡的目的,就是要向原醫生求教!﹂

  卡爾斯的神情,有點像倔強的孩子,他指著那青年:﹁這人是我發現的!﹂

  黃絹有點惱怒:﹁那又怎樣?是不是要先使他醒過來,使他講出自己的來歷?你能做到這些嗎?做不到,我必須邀請原醫生參加!﹂

  卡爾斯沒有再說甚麼,可是仍然是一副不滿意的神氣。老實說,對於和卡爾斯將軍合作做事,原振俠的興趣,接近絕對零度。可是那青年卻又怪異莫名,令原振俠好奇心大發,也想弄清楚他的來龍去脈,所以他並不表示甚麼意見。

  黃絹則一直盯著卡爾斯將軍,直到他雖然仍是老大不願意,但總算點了點頭為止。

  黃絹吁了一口氣:﹁他傷勢穩定了,可以先把他送到我們的領事館去?﹂

  原振俠想了一想:﹁當然最好是留在醫院。但是他||那麼特別,我不反對他出院。﹂

  黃絹又鬆了一口氣:﹁請你安排,也請你到領事館來,我們好作詳談。﹂

  原振俠沒有說甚麼,作了一個手勢,示意黃絹再用白布把那青年覆蓋起來,他自己離開了急救室。

  二十分鐘之後,那青年被抬上救護車。由原振俠駕駛,黃絹和卡爾斯將軍陪著那青年,直駛領事館。

  一進了領事館的範圍之內,卡爾斯將軍連呼吸都顯得相當大聲。等進了大廳,在他放大了的肖像照片之前,他更是神氣活現,頤指氣使,令原振俠感到和他再在一起,只怕就會窒息而亡。

  好在原振俠和黃絹要照顧那青年。那青年被安排在一間十分舒適的房間中,他仍然昏迷不醒,看來像是正在熟睡之中。

  原振俠用帶來的器具,又對他做了一番檢查,證明他情況很穩定。黃絹小聲提議:﹁是不是有甚麼藥物,可以令他醒過來?﹂

  原振俠想了一想,搖頭:﹁不知道他昏迷的原因,還是再觀察一個時期。他若能自己醒過來,當然比使用藥物刺激好。﹂

  黃絹望了那青年片刻,忽然道:﹁這個人真俊美,你看,他的眼睫毛多長!﹂

  的確,那青年閉著眼,白色的眼睫毛,本來不是很明顯,但是在他的肌膚變成美麗的粉紅色之後,白色的睫毛看起來也明顯得多。他若是在熟睡,一定睡得極沉,因為他的眼皮和睫毛,一動也不動!

  原振俠點頭,同意黃絹的話。黃絹又道:﹁童話之中有﹃睡公主﹄,我看他倒是十足的﹃睡王子﹄。﹂

  原振俠笑了起來:﹁公主不一定美麗,王子也不一定英俊。﹂

  黃絹吁了一口氣:﹁童話、神話中總是那樣,他可能是從一個神話世界來的。﹂

  原振俠對黃絹的這句話,不是十分明白。正當他想請黃絹做進一步的解釋之際,重重的皮靴聲由遠而近傳來,門打開,換了全副戎裝的卡爾斯將軍,十分神氣地在門口一站。

  黃絹的聲音卻聽來十分疲倦:﹁你來得正好,在等你說發現這個人的經過。﹂

  卡爾斯將軍的動作十分誇張,他先裝模作樣地揮了好一會手。黃絹不理會他,取出了一瓶酒。

  她斟了兩杯酒,自己先一口就喝了一杯,才把另外一杯交給了原振俠。然後,又倒了一杯水,遞給卡爾斯||基於宗教上的理由,卡爾斯自然不能喝酒。

  本來,卡爾斯可能還想揮動手臂的,但是握了一杯水在手,自然無法如願了,所以他的樣子,看來有點滑稽。

  原振俠已十分不客氣地提醒他:﹁將軍,請你盡量簡單扼要地說!﹂

  卡爾斯大口喝了杯中的水,揚起手來,看樣子像是想把杯子順手摔出去。可是在他身邊的黃絹一伸手,已從他的手中把杯子接了過來。

  卡爾斯來回踱步,倒也算得上步履矯健、氣宇軒昂。他並不站定,就開始了他的敘述:﹁前天早上,我做例行飛行,試駕我國新得到的最新型戰鬥機||﹂


  卡爾斯將軍在他的國度之中,不但是國家元首,而且還兼任三軍總司令。最近,通過非常曲折的途徑,以極高的價格,向西方國家祕密購入了六架新型戰鬥機。

  這種戰鬥機的性能極佳,可以輕易上升到超過一萬公尺的高空,和達到音速的兩倍。

  駕駛這種飛機,要經過嚴格的訓練。出售飛機的國家負責派人來訓練,一共六個月,卡爾斯將軍也參加了整個訓練課程。

  卡爾斯本來就是一個十分夠資格的噴射戰鬥機飛行員,而且他天生對於各種武器的熱愛,就像是對他自己生命的熱愛一樣,有著一股狂熱。

  所以,當訓練課程結束,幾個教官整裝回國||每一個都接受了卡爾斯豐富的私人饋贈||之前,有一個教官非常誠意地道:﹁將軍,如果貴國發生了政變甚麼,你必須下台的話,歡迎你來我們這裡,你是世界上少數的出色飛行員之一!﹂

  那教官的話,前一半,使得卡爾斯的臉色,難看之極,可是下一半,卻又聽得他眉飛色舞,高興莫名。

  他把那六架飛機編成一組,命名為﹁空中雷神﹂組。每次例行飛行,他都儘可能以組長的身分參加,前天的那一次,也不例外。

  不過前天的那一次,有點特別之處。在飛行到一半時,卡爾斯忽然命令其他五架飛機回航,他自己決定去做一件冒險的事||最近他和鄰國政府有點不愉快的摩擦,所以臨時決定,駕機直闖鄰國首都,準備以超音速飛過鄰國的總統府上空。

  超音速的飛行,會產生﹁音爆﹂,如同猛烈的爆炸一樣,會產生強烈氣流。

  音爆所產生的氣流,會使得玻璃震裂。卡爾斯的目的,就是想把鄰國總統府的玻璃全部震碎,然後迅速離去。他估計,鄰國絕沒有可能追得上他的飛機!

  這聽來十分荒謬,完全是頑童的破壞行為||但是卡爾斯之所以成為國際間公認的狂人,自然就是由這種幼稚的頑童行徑累積而成的。

  當他向原振俠敘述到這一點的時候,還自然而然,情不自禁,對他的行動計畫,現出洋洋得意的神情來。然而,卡爾斯這個破壞計畫,未能實現。

  當他改變方向飛行,快越過兩國邊界時,飛機的雷達探測系統,突然發出了警告的訊號。這種每架價值一億美元的飛機,有著完美的電腦系統,雷達的探測波一有了反應,和舊式的掃描螢光幕大不相同||經由電腦的分析,會立時把探測到的物體,所有可能獲得的資料,以文字的形式,顯示在螢光幕上。

  當文字一行一行打出來的時候,卡爾斯將軍瞪大了眼,眼珠幾乎從眼眶之中,跌了出來||螢光幕上顯示出來的資料,明白地說:一個高速飛行物體,正在距離飛機八千公尺的高空,以接近音速三倍在轉圈子。圈子的直徑是五千公尺,每轉一圈,它的飛行高度,就下降一千公尺。

  電腦的螢光幕上,甚至打出了那個飛行體的形狀來。那是一架闊翼的飛機,是卡爾斯將軍從來也沒有見過的形狀。卡爾斯第一個想到的是:糟糕,原來鄰國已經擁有了那麼先進的飛機,相形之下,自己的﹁空中雷神﹂該扔進垃圾箱去。

  接著,他想到的是:我要擁有這樣的飛機。然後,他又想到,自己是應該勇敢地升空,去面對那架飛機,還是趁還沒有人知道的時候,就溜之大吉。卡爾斯將軍最後的決定是甚麼,他沒有說出來,別人自然也不知道。

  事實是,當他還在考慮的時候,那個高速飛行體,已經迅速地降低了飛行高度,一下子就在他飛機附近,不到五百公尺處,掠了過去。

  卡爾斯只見銀白色的光芒,一掠而過,就看到了一股弧形的白煙,自那飛行體尾部噴出來。而那飛行體,早已越出了肉眼所能看到的範圍之外了。

  那高速飛行體,在近距離掠過所引起的空氣震盪,要不是卡爾斯真是一個超卓的飛行員的話,只怕就會控制不了,而形成失事。饒是如此,震盪也使得卡爾斯手忙腳亂。

  他想罵幾句髒話,卻罵不出來。高速飛行體脫離了視線,可是飛機上的雷達追蹤,還在繼續。資料顯示飛行體仍然在兜圈子,可是速度和高度,都在迅速減低,看樣子,是要在沙漠之中降落!

  卡爾斯更是大奇。他所駕的那架戰鬥機,性能已是再好也沒有,可是也無法在沙漠中降落!

  卡爾斯這時有了決定:不管這個飛行體是甚麼,他一定要看個明白!

  他也降低高度,想看看那麼高速的飛機,如何可以降落在沙漠之上。可是這個願望,他卻未能達成||當他也採用盤旋飛行來降低高度,到了飛行高度只有一千公尺時,他已看到那飛行體,穩穩地停在沙漠上。

  當他再降低一些時,他看到,在那飛行體的四周圍,有一個由沙所堆成的圓環,像是一個火山口一樣,而飛行體就在火山口的中心。

  卡爾斯將軍吞下了一口口水,他畢竟十分識貨,一看這種情形,就知道那飛機是垂直降落的||在降落的時候,底部噴出氣體來減速。噴出的氣體,噴射在沙漠上,才形成了一個沙環||卡爾斯把飛機的高度降低到了危險的程度,在那停著的飛行體上,盤旋了五分鐘。

  在那五分鐘之中,開始的兩三分鐘,他思緒紊亂之極,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著甚麼。可能下意識裡,在期待那飛行體之中,忽然衝出一群通體碧綠的小人來!

  接著,他鎮定了下來,心知那飛行體必然大是怪異。以他所掌握的世界各國新式飛機的情報資料,若是那一個國家,發展了一種那麼先進的飛機,他絕無可能一無所知。連美國製造的﹁隱形飛機﹂,未曾正式公開之前,卡爾斯也已經有了它的照片||黃絹主持的龐大有效的情報機構的大功勞!

  所以,他才會有自那飛行體中,會有一群綠色小人衝出來的想法。

  這時,他心頭狂跳:一架可能來自外星的飛機,降落在他的國土上。

  ︵真好,如果再向西移三十公里的話,那麼,就是鄰國的領土了。︶

  卡爾斯將軍興奮莫名,他開始通過飛機上的通訊設備,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。

  他下令在和鄰國邊界地區,進行一次戰爭戒備,封鎖邊界。除了他親自下令之外,任何人,包括軍隊在內,不得擅自行動。

  然後他和黃絹取得了聯絡。當他把發生的一切經過,簡單地向黃絹作了一個說明之後,大吃一驚的黃絹,已經聽到了鄰國也在邊界作了一級戒備的消息。另外有的國家,已經來直接詢問:戰爭如果開始,要作甚麼樣的準備!

  黃絹知道卡爾斯這次並不是在發神經病。如果真是一艘宇宙飛船,那是非同小可的大事,她甚至來不及作外交上的部署,只是下令:一切查詢,都回答無可奉告!

  然後,她以最快的速度,登上了一架小型噴射機,直飛接近邊界地區的一個機場。等到她降落時,卡爾斯已在一架發動了引擎的直升機上,等得十分不耐煩了!

  黃絹一上直升機,看到另外還有三架直升機,滿載官兵,看來準備一起出發,她就說:﹁甚麼人也別去,我們兩人先去看一看||﹂

  卡爾斯怔了一怔,可能是想起了,他能夠和黃絹在一起從事那樣的冒險,神情興奮之極。他揮手令直升機中的兩個軍官下機,又命令所有官兵,原地待命,便駕著直升機,和黃絹一起飛了開去。

  等到他們在那個飛行體旁降落,看到那飛行體仍然停在沙漠上的時候,卡爾斯才長吁了一口氣,把黃絹緊緊擁了一下:﹁我多麼怕它飛走了!你看,這可能是地球上製造出來的東西嗎?﹂

  在那種情形之下,黃絹倒並不在乎給他擁抱一下,雖然她還是立即沉下了臉。

  她打量著那飛行體,很小,不會比小型噴射機大多少,兩隻翼十分闊,幾乎和機身的長度相等。這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,斜陽映在機身上,銀光閃閃,十分美麗奪目。在機翼上,都有深黑色的、形狀古怪的符號,一點也看不明白是甚麼意思。

  黃絹吸了口氣:﹁你準備親自接近它?﹂

  卡爾斯遲疑了一下||這個飛行體來歷不明,根本無法知道它潛在有甚麼危機。可能它帶有極可怕的強烈輻射,也可能會噴射殺人的死光,更有可能,整個飛行體,都對人體有害!黃絹這樣問的意思,自然是問要不要先召一小隊士兵來,讓士兵接近那飛行體。

  ︵原振俠在聽到這裡的時候,發出了一下明顯的不滿意的悶哼聲。︶

  卡爾斯將軍卻興奮得滿臉通紅:﹁不,如果這飛行體有人駕駛,我要成為地球上第一個和異星人接觸的人!﹂

  黃絹冷笑一聲:﹁你做不到,在這以前,和異星人的接觸,在地球上不知進行了多少次。﹂

  卡爾斯在興頭上,一點也不在乎黃絹的頂撞。他先是順手拿起了一個頭盔來,想套在頭上,然後,現出了一個勇敢的神情,拋開了頭盔,推開直升機的艙門,一躍而下。

  他在沙漠上挺直了身子,用軍操的步伐,向前大踏步地走去。用他自己在事後的話說,他那樣做,是為了如果飛行體中有異星人的話,別讓人家小看了地球人!

  黃絹看到卡爾斯昂然向前走去,心中也很有點佩服他的勇敢。她正在考慮是不是也要跳下去時,忽然一下聲響,發自那飛行體中。

  由於那飛行體來歷不明,不知是吉是凶,所以卡爾斯停下直升機的時候,離它約一百公尺,不敢太接近。這時突然有一下巨響發出來,卡爾斯自然而然向後一退,一下子忘了自己是在沙漠上,後退之際用的力道不對,一腳陷進了沙子之中,站立不穩,一屁股倒坐在沙子上。

  這時的將軍,自然非但沒有了儀態,而且還十分之狼狽。可是別說只有黃絹一人在場,就算有千百人在,別人也不會去注意他。因為接下來所發生的事,實在太奇怪,連他自己,雙手反按在沙子上,卻也顧不得站起身子來。

  隨著那一下聲響,那飛行體的上部,彈出了一個金屬圓筒來。

  那圓筒也是由銀光閃閃的金屬鑄成。它彈離了約莫十來公尺,呈拋物線狀落了下來,落在離跌坐在沙上的卡爾斯,不到三公尺處!

  那銀光閃閃的大圓筒落下來之際,由於事情實在太突然,黃絹忘了出聲警告,卡爾斯也忘了躲避。當時還不怎麼樣,事後想起來,卡爾斯才知道害怕,可是他卻也十分自豪:﹁一定是真神阿拉的庇佑,不然,那個大圓筒要是砸到了我的身上,嘿嘿,那就完了!﹂

  那大圓筒落地之後,陷進沙子中相當深,由此可知它的份量不輕。要是砸中了將軍,那麼卡爾斯將軍免不了要壯烈犧牲了!

  在近距離落下了那麼大而沉重的一隻圓筒,刺激得卡爾斯彈了起來。黃絹疾聲道:﹁小心,離開遠一點,那可能會爆炸||﹂

  卡爾斯向直升機奔來,黃絹也躍下了直升機,兩人一起避開了十來公尺。看看沒有甚麼動靜,才互望了一眼。

  卡爾斯大是疑惑:﹁那是甚麼?﹂

  黃絹皺著眉:﹁看起來,像是一個自動彈出來的逃生囊!﹂

  卡爾斯伸手一指:﹁裡面有人?﹂

  黃絹沒有回答,她先去看那飛行體,在彈出圓筒之時,飛行體上有一個圓洞。兩人等了一會,天色也漸漸黑了下來,黃絹作了一個手勢,要卡爾斯先別行動,她回到直升機上,開亮了強光燈,射向前面。然後,才和卡爾斯一起走近那圓筒。

  那圓筒長約兩公尺,直徑約有五十公分,大小剛好可以藏下一個人。黃絹推測那是一個逃生囊,倒也不是沒有道理地亂猜。

  圓筒的一端,明顯地是一個可以打開的蓋子。卡爾斯和黃絹,沒有費了多久時間,就把蓋子旋了下來||由順時鐘方向旋下來的。在地球上,一般來說,如果不是為了特殊的原因,要打開旋轉的蓋子,總是反時鐘方向旋轉的。

  蓋子一打開,﹁啪﹂地一聲響,就自圓筒中,彈出了一雙人腳來||當然不是單單的人腳,而是圓筒之中,確然躺著一個人,那個人的一雙腳伸出了圓筒之外。

  腳上穿著不知是甚麼質地,也是銀光閃閃的鞋子。

  卡爾斯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低呼聲,同時用十分佩服的眼光,望向黃絹。

  黃絹的推測中了!這個圓筒,顯然是一個逃生囊!

  他和黃絹,一時之間都沒有行動,想要等那個人自己走出來。可是等了一會,伸出了圓筒的腳,一點也沒有移動的意思。卡爾斯先向黃絹作了一個手勢,黃絹點了點頭,卡爾斯就走過去,抓住了那一雙腳向外拉。

  在那一剎間,兩人的心情都緊張之至。那一雙腳,看起來和地球人並無不同,可是那飛行體,大有可能來自外星,誰知道會拉出一個甚麼樣的怪物來!

  可是一直到那人的胸部也顯露了,可以看到他雙手交疊著放在胸前的時候,他們的心情就沒有那麼緊張了。那人穿著銀光閃閃的衣服,雖然連雙手也戴著手套,並沒有肌膚露在外面,可是看來和人一樣,就算頭部有怪異,也怪不到甚麼地方去了。

  等到整個人被拉出來之後,他們發現那人的頭上戴著頭盔,看來他是在那套銀光閃閃的衣服,和金屬圓筒的雙重保護之下。頭盔的前半部,是透明度極高的物體,可以看到那人閉著眼,生死難判,但是有一張俊美之極、猶如雕像一樣的臉龐。

  原振俠聽到這裡,作了一個手勢,他問:﹁就是這個有著透明血液的人?﹂

  卡爾斯和黃絹齊聲道:﹁就是他。﹂

  原振俠有許多疑問要問,可是想了一想,還是讓卡爾斯再說下去。

  再下去事情就簡單得多,卡爾斯和黃絹把那人又推進了圓筒之中,再蓋上蓋子,命令了一隊官兵連夜趕來,在那飛行體之旁佈防,不准任何人接近。連那隊官兵也要互相監視,誰接近那飛行體一百公尺範圍,立刻格殺勿論。

  在軍隊來到之前,他們攀上了那飛船,從那圓洞之中,看了一下機艙內的情形。機艙內的各種儀表,複雜之極,黃絹和卡爾斯都是極有資格的飛行員,可是也看得莫名其妙。

  最奇怪的是,機艙內並沒有駕駛員的座位,只有一個半圓形的凹槽,看來是放置那個圓筒用的。令人大惑不解的是,如果那人一直在圓筒之中,他怎麼能駕駛飛船,從另一個星體上,飛到地球上來呢?

  這一個問題,卡爾斯和黃絹,在把經過告訴了原振俠之後,原振俠轉動著酒杯,在十分鐘之後,就有了假設的答案。

  而若干時日之後,當原振俠向那位先生,以及幾個小朋友轉述這件故事時,那位先生和溫寶裕這位小朋友,幾乎同時,立刻就說出了假設的答案來,和原振俠所設想的,完全一樣。

  那假設的答案,對整個故事來說,是一個相當重要的關鍵,所以可以先說一說。更何況,後來,又證明那假設完全是對的!

  原振俠當時就說:﹁那是一艘無人駕駛的飛船||﹂

  卡爾斯抗議:﹁明明有人||﹂

  原振俠道:﹁是有人,可是人不負責駕駛,駕駛全由電腦控制。這艘飛船,一定來自極遙遠的星體,需要極長的飛行時間||﹂

  黃絹﹁啊﹂地一聲:﹁所需的飛行時間,可能超越了一個人生命的極限。譬如說,需要一百年,甚至兩百年?﹂

  原振俠點頭:﹁所以必須由電腦控制駕駛,而那個人的生命,一定經過十分特殊的方法處理過。譬如說,人工形成的冬眠,把新陳代謝減到最慢的程度。他被封在圓筒之中,他的生命可以延長,可能會延長好幾倍,他就有機會到達目的地||﹂

  卡爾斯將軍駭然:﹁到了目的地之後,圓筒就自己彈出來?那麼||他如何醒過來?如何自行由圓筒中出來?﹂

  原振俠道:﹁一定有辦法的||相信,他原來的辦法,已被你們的行動完全破壞了!﹂

  黃絹發出了﹁啊﹂的一下驚呼聲,顯然她立時同意了原振俠的意見。卡爾斯則嘀咕道:﹁我們也沒有做甚麼||﹂

  原振俠盯著黃絹:﹁你們做了甚麼?﹂

  黃絹道:﹁把他送到醫院,先隔著那衣服,測出他的心跳和呼吸,都十分緩慢,然後,才把衣服除去。那時,檢查的醫生,已發現這個人的身上,根本沒有白色以外的其他任何色素,他的雙眼眼珠也是透明的!﹂

  原振俠皺著眉:﹁還做了甚麼?例如有沒有替他注射藥物之類?﹂

  黃絹道:﹁沒有,我們十分小心||﹂

  原振俠打斷了她的話頭:﹁還說小心?當你們除下他頭盔的時候,如何肯定他呼吸的是地球上的空氣?如果不是,他早就死了!﹂

  黃絹嘆了一聲:﹁當時,看到他的外形和我們相同,就沒有想到這一點。﹂

  卡爾斯忽然十分憤怒:﹁都是你,急著非找原振俠不可!留他在我們的醫院之中,說不定早已醒過來了!﹂

  黃絹垂下了頭,沒有出聲。

  當時,黃絹看到那個人如此怪異,來歷又奇怪莫名,她立即想到了原振俠。卡爾斯雖然不願意,但最後還是同意了。卡爾斯的意思是把原振俠接來,可是黃絹卻道:﹁一來一去,多浪費時間,帶著這個人去找原振俠!﹂

  卡爾斯一向扭不過黃絹,這便是他們來到這裡的原因。可是,飛機在降落的時候,卻出了點小故障,以致形成了小事故。一個侍衛在劇烈的震盪中喪生,卡爾斯和黃絹沒有事,那個神祕人物卻受了傷,傷在胸口,流失了許多透明的血液。

  飛機失事之後,黃絹要卡爾斯先來找原振俠,這才有了卡爾斯將軍大鬧醫院的開場!

  三個人保持了片刻沉默,原振俠就是在短暫的沉默之後,說出了他的假設來的。他同時道:﹁現在最重要的是,如何令他甦醒過來?還有,在輸進了我們的血液之後,他是不是可以接受?﹂

  黃絹苦笑:﹁現在還不能證明他可以接受嗎?﹂

 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:﹁現在的情形很好,可是究竟如何,誰也不知道。他的一切,我們一無所知,我們三個人的血型,也可能不一樣||﹂

  卡爾斯搶著道:﹁我是O型||﹂

  原振俠和黃絹同時揚了揚眉,原振俠道:﹁真巧,原來三個人全是O型!﹂

  卡爾斯十分興奮:﹁那表示這個人可以在地球上||活下來?﹂

  他這樣問,已經肯定了這個人是外星人。對於這一點,黃絹和原振俠兩人,也沒有異議。

  也正由於這一點,原振俠不由自主搖了搖頭,心中升起了一個疑問:外星人的體內,輸了地球人的血液,他能活下來嗎?

  理論上來說,地球之外任何星體上的高級生物,和地球人是截然不同的兩類生物,怎麼可以靠對方的血液而生存?

  但是這個外星人和地球人的外形,一模一樣,只除了他完全沒有色素。

  這是不是代表了他的那個星體,自然環境完全一樣,所以才進化出一樣的高級生物來?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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