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壹 論武士心性 一


  一、武士者,須一生懸命於武士道。此說雖無特別,卻易被人忽略。試問:﹁如何心繫於武士道之根本?﹂能立刻回答者無幾,這都是由於平時就將武士道擱置,因而疏忽大意。這一點應該有所警惕。

  二、所謂武士道,就是看透死亡。於生死兩難之際,要當機立斷,首先選擇死。沒有甚麼大道理可言,此乃一念覺悟而勇往直前。通常說的﹁無目標的死,毫無意義,似犬死﹂,以此來說教,乃是上方風︻註:上方風:與田舍純風相反的風氣,指大坂、江戶等地的浮華之風。上方,指大坂和京都。︼的輕薄武士道。生死兩難時,人哪裏知道能否按原定目標去死?以目標來考量生死,就會以死了不值來解脫自己,從此變得怕死。﹁人,誰不渴望生?但要生得符合道理,如離開目標而生,那就是窩囊廢。﹂此說看似有理,緊緊抱住目的,但每當臨死之際,目標反而會迷失,因此,抱著目標的人是靠不住的。死就是死,勿為目標所制,若離開目標而死,或許死得沒有價值,是犬死或狂死,但不可恥。死就是目的,這才是武士道中最重要的。每朝每夕,一再思死念死決死,便常住死身,使武士道與我身為一體。如有一日,我終於進入死的自由自在的境界,那麼一生都不會失敗,更不用說恪盡武士家臣之職了。

  三、奉公之人以主人為第一,須發自內心,方為優秀家臣。一代代都生活在主君賜予的榮耀中,這樣的家臣,蒙受了先祖的厚恩,感激之情浸透肝膽,豁出身心,侍奉主君。若智慧和才能卓越,能夠勝任相應的職役,那可以說是幸運。但即使沒甚麼本領,甚至顯得很笨拙,只要一心為主君著想,也會成為主君最值得信賴的家臣。僅以智能和技藝謀取職役,乃是末流。

  四、有腦子靈光、天生就聰明的人,也有輾轉反側、絞盡腦汁慢慢才能想出好主意的人。我們即使比不上生而知之的人,但若能時刻牢記上述四條誓願,以無我引導自我,不可思議的智慧亦會湧現。許多人追隨物慾,也許出於深遠考慮,但以私為思之核心,則思僅能圍繞自身,去追隨物慾。立於一己、原地打轉的思,會產生邪智,唯能成就惡事。想讓愚人無我,實在很難。臨事之際,先將事情放在一邊;行動之前,心裏默誦四條誓願,以此去除私我,方能趨吉遠禍。

  五、私我的智慧,都浮在表面,看上去好看,在好看的背後,它卻骯髒不堪,難以示人。以這樣的智慧行事,做得愈多離天道愈遠,因有私心橫阻,所以只能成就惡事。當一己之智難與真智相稱時,就要借助於真智,與智者商談,方為適宜。就對方而言,因與己身無涉,也就沒有私慾,就能以未經私慾染色的真智客觀地為我考慮,而使我等順應事理。以真智進入事理,猶如樹根把握大地,確有根據,根多則樹大,真智就能矗立;而一己之智則如孤木插地,風吹易折,一拔就起。

  六、聞古人之言,知古人之事,亦能借來真智,但一味仿效古人也不是辦法。為了不讓私心得逞,應放棄一己之慾,以免思考隨意。應於借鑒古人之時,再與他人商議,如此就不會因錯位而發生惡事。勝茂公就向父親直茂公借引智慧,此事於︽御咄聞書︾中有記。或如某人,聘用兄弟為家臣,行於上方時總是帶著他們,遇有公家和私家偶發事件,便與他們商定。據說,他們很少出錯。

  七、相良求馬︻註:相良求馬:又名及真,幼年時為光茂的遊伴,長成拜領一千二百石祿位,後從家老升為加判家老。︼的心與主君的心嚴絲合縫,以求死之心勤勉奉公,其勇無敵,可謂一騎當千。有一年,勝茂公第十子神代左京殿下的水之江公館召開了重大評議會︻註:延寶七年︵一六七九︶的這次評議會上,指出光茂公的錯誤,責任由相良求馬承擔。︼,會上決定求馬切腹。

  當時在大崎,多久縫公子︻註:多久縫公子:名安英,為多久辰之子。︼有一座位於城郊的別邸,是座三層的茶屋。求馬借來此屋,將佐賀藩的閒人全部召集而來,觀看耍木偶的淨琉璃劇︻註:淨琉璃劇:日本四種古典舞台藝術劇之一,謂﹁人形淨琉璃﹂。﹁人形﹂為木偶之意,﹁浮琉璃﹂的意思是以三味線伴奏的戲劇說唱。︼。求馬親自站在前台操縱木偶,夜以繼日,盡其遊興。這種蔑視左京別邸的做法,轟動一時。此乃求仁得仁,代主君切腹,其覺悟令人佩服。

  八、老師石田一鼎︻註:石田一鼎:為山本常朝的儒學老師。︼的評語:﹁相良求馬,是勝茂公向神佛祈求來的人,那真是出類拔萃!相良求馬死後,每當歲暮,勝茂公都要寫禱告文,他去世前一年的禱告文,應該還留在寶殿裏。相良求馬臨死前,還有些遺憾的事,他說:﹃我等蒙惠了不相稱的高祿,無以回報御恩。犬子助次郎年幼,才幹如何,未經歷練,所以尚未得知。為報御恩,請給予機會,讓犬子服侍殿上。請殿上發慈悲心,若蒙允准,請賜予助次郎相應的祿位。﹄如求馬這樣的奉公之人,居然也像糊塗蟲一般來請求,真是有病了!一旦存有私慾,就會釀成悲劇,不過三年,求馬家就崩解了。真是沒能擔待起御恩呀!﹂老師又說道:﹁某人腦子好,是個立志發跡卻未成功的奉公之人,他肯定還要再折騰個四五年,把家折騰完了,才會罷休。﹂結果真被老師說中了。我非常欽佩老師的慧眼,此後便也仔細留意哪些人是無用的奉公之人,一連留意了幾年,大概就清楚了。

  ︻助次郎,求馬之子,自稱求馬。有人在當時的御目付︵監察官︶山本五郎左衛門︻註:山本五郎左衛門:名常治,為山本常朝的姪兒,比常朝年長二十歲,常朝從小受教於他。貞享四年︵一六八七︶自宅著火,為承擔責任而自殺。︼的大門上張貼狀紙,控告道:﹁求馬對采邑百姓處置不宜,請查實。﹂結果,查出來的都是些惡行徑,大白於天下。求馬家臣數人獲罪,而采邑主人求馬也被降為浪人。︼

  九、身為貼心家臣,無論主君在位還是退位,都要捨棄自身去追隨。唯念主君,其他一概不問。若有二三位這樣的家臣,武家就會昌盛。可冷眼觀世,難得如此之人。主君勢頭正旺時,恬著忠義之臉,無論如何都要服侍主君;主君一旦歸隱,便立即背過身去,面朝新君。這樣的奴才多的是。拍馬屁的人,總是朝向日出的方向,一想起來,就令人無比噁心。不論是祿位高或祿位低的人、有智慧者或精於一藝者,都是如此。起初,他們都自稱﹁唯有我才能專心於主君﹂,其表現幾乎要捨命,但最後還是鬆了勁。這樣的人,未能善始善終,豈有德望可言?

  平日看來無用的人,一旦主君遭遇變故,卻能一夫當關,把守住大義。平時做事就不要命,那是與主君一條心;主君去世了,還要命不要?光茂公辭世時,有一個很好的例子,那就是我自己。決心殉死的,只我常朝一人。其後,雖也有幾位模仿者,但那些平素拍著胸輔向主君表示忠心的顯赫之人,還不是照樣背過身子去,向新君鞠躬。甚麼主從之契啦、重義啦,彷彿都遙不可及,現實就是如此。為主君捨命,當下即是,不要講甚麼長遠的道理,最直接的道理就是捨命本身,能捨命就是可信賴的家臣。

  一○、將主君隨身之物稱作﹁仕回物﹂︻註:仕回物:主君逝世後,被處理的御用之物。︼而爭先恐後地搶奪,目睹此舉,忽生一念:世上最不能信賴的,唯此人心啊!主君御用物什,平日裏鄭重收藏,裝入密密層層的袋子和箱子裏,何等珍愛!但家臣們隨便地給個價就掠走,將帶有主君御魂之物,變成家中使用物件,還說具有紀念意義。如此之人,即使未遭御懲,那種滿不在乎的模樣,也令人感到噁心。對那些眼光只盯著自己鼻尖的奉公之人來說,所謂的君臣之義,還不如朝露。

  一一、山崎藏人一生沒有拿過一件仕回物回家,一次也不曾寄宿過町人的宅邸,確實是一位有教養的奉公家老,實在難得。石井九郎右衛門亦不曾拿過﹁仕回物﹂回家。但近來的家臣們,一起仕回物,馬上就想弄到手;一說起借住町人之家,恨不能立即行動,大家都去;最希望派他們到商家採買貨物。真是世風日下呀!是不是武士的本分全忘記了?

  一二、光茂公逝世之前,我在上方京都行在,無論甚麼事,都不能阻止我想回佐賀藩,那樣的心情真是奇怪。因此,我拜託三条西家的家臣河村權兵衛派我作使者,夜以繼日地趕回佐賀藩。一到藩,正好趕上主君臨終,豈非是不可思議的因緣?當時主君氣色不好,病情惡化,在上方時,我真是不知道。年輕時我就認定,我是以主君為第一重要的家臣,除我之外再無第二人,這是可以告知神佛的。我雖然沒有顯赫的功名,也沒有突出的德行,但我平時就照著所想去做。此時此刻,我想主君雖逝,但榮譽永存,即使只有我獨自一人,也要為增添主君的榮耀而捨命,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無恥行徑。主君去世了,若沒有一個家臣追隨其後,逝去的主君難道不寂寞嗎?我知道,除我以外,再沒有一個人願意獻出自己。唯有我,若需要捨命,我便捨命也行。沒有自尊、窩囊廢、貪得無厭、唯利是圖,世上多的是這樣的人。那些胸糞,骯髒得令人嘔噴,任多少年也無法洗乾淨。

  一三、對他人持有異議,是為了糾正對方的瑕疵,這是非常重要的。這也與我們的慈悲心相稱,為奉公之第一要務。然而,要提醒他人,的確是件很傷腦筋的事情。對他人的言行作出善惡判斷是件容易事,加以自己的意見也不難。敢說他人難言之事,我以為是親切的,但大部份人在盡了提醒的責任以後,見對方沒有反應,就會斷念道:﹁真是沒有辦法了。﹂倘若就這樣放棄,等於甚麼益處也沒有,只是讓對方丟臉,如同說別人的壞話一般,不過是自己消遣而已。對他人提出異議時,人家會不會領情呢?即使存著好心,也不能冒失,要知己知彼,先瞭解對方的脾性,並示以由衷的誠意,讓人家信賴你,以他喜好的方式提出異議。要考慮說話的時機是否合宜,寫信問候時,不妨多談談自己的失意,讓人家以你為鑒。如此一來,即使沒有向對方提出異議,也會讓人深以為然,受到啟迪。或者先讚揚對方的能力,接著再提出異議。提異議,是為了修正瑕疵,哪怕揉碎了腦袋,也不能放棄,要想方設法,讓對方就像乾渴的喉嚨遇到清水般接受你的建議。所以,這是格外困難的事。如果是長年累月形成的惡習,用通常的手段的確很難改正,對此,我深有體會。滿懷誠意,與人神交,互相糾正對方惡習,如此齊心協力,方為御奉公的慈悲意。若提醒對方是為了讓他丟臉,那人家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改正過失的。

  一四、我做過澤道平左衛門︻註:澤道平左衛門:為山本常朝的表兄,切腹時常朝二十四歲。︼切腹時的介錯︻註:介錯:武士切腹後,由信賴的親人或朋友砍下切腹者的頭顱,以減輕切腹者的痛苦,謂之﹁慈悲的一刀﹂。擔任介錯是一種榮譽。︼,當時我還很年輕。中野數馬自江戶寄來褒獎信,一個大大的信封上寫著﹁一門之譽﹂,他說我是個好樣的介錯。如此表揚,似乎有些過了,但他當時就是這麼想的,是深思熟慮後給予的認可,以為此舉非老練之人莫屬,對於年輕人來說,手起刀落,還真有點兒武士的樣兒。受到這樣的褒揚與關注,哪怕只有一點點,也會令人興奮起來而勇往直前。另有來自中野將監︻註:中野將監:為光茂時代的年寄役,是個被稱為忠臣之鑒的人物,因傷主君之德被罰,元祿二年︵一六八九︶九月被命切腹,由山本常朝擔任介錯。︼的嘉獎信,這兩封信,我留存至今。山本五郎左衛門則贈我馬鞍和馬鐙。

  一五、在人群中打呵欠是不禮貌的。忍不住要打呵欠時,趕緊以手撫摸額頭就能止住。若不如此,就一邊以舌尖舔唇,一邊緊閉嘴巴,或者以衣襟內袖半遮半掩面部、以手掩口等方式,儘量別讓旁人看到。打噴嚏也是如此。總之,無論如何不能現出旁若無人的﹁阿呆面﹂。此外,還要用心打扮。

  一六、常朝君總是在前一天晚上,將第二天要做之事的每個細節都考慮充分,包括可能出現的問題、寒暄問候是否得宜,以及在那種場合應該採取的談話方式,並且一一記錄下來。這是一種心得,在做事之前,要預早謀劃好。赴朋友的約會,在前一天晚上,要細緻周全地用心設想,應於何時到達為宜,尤其對主人的情況,要儘可能地瞭解以後再前往拜訪為上。這是和之道,是禮儀。

  受身分高貴之人邀請時,要戰戰兢兢地前往,到了主人家,不可輕易落座,要讓主人來安排。赴宴之前,還是多作如下設想為妙,如﹁這真是一件難得的事,想必一定很有趣呀!﹂除非有特別的事情,否則不要到沒有被邀請前往的地方。一旦受人邀請,就要讓對方認為你﹁真是個有風度的客人﹂,如果不能做到這樣,就沒有當客人的資格。總之,身為客人,對自己的座次和身分要心中有數,要預先有所考慮,這樣的經驗,在人們交往的禮儀中最為重要。

  酒之事,乃宴會第一事。飲酒時,須從座位上站起來向人敬酒,這樣你才有機會。一直坐在那裏,埋頭吃得飽飽的,並不能達到預期目的。另外,不要過早離開。平時,剛好與人巧遇而被邀請時,也以勿過分客氣為上。婉拒一次或兩次後仍被對方邀請,那就赴宴好了。宴會中藉口突然有事要走,卻被人一再挽留,如此也應該留下。

  一七、牢記四誓願,即堅信﹁武士道就是不落後於人﹂,方能以勇武揚名︵詳見︽愚見︾︻註:︽愚見︾:︽愚見集︾,寶永五年︵一七○八︶,山本常朝寫給養子權之允的教訓書,是常朝寫完留下來的手記。在︿奉公根本﹀章中,有關於忠孝、武勇、慈悲、智慧的訓誡;在︿奉公枝葉﹀章中,有關於風體、藝能的訓誡;在︿可慎﹀章中,有關於飲酒、過言、遊興等訓誡。︼︶。若為主君所用,就要成為家老,再進言以諫,便能將國家治理好。抱定此心願,使孝追隨忠||﹁應對主君有用﹂,如此一來,就使所有人都對主君有用。如能常懷此心,那就好了。

  一八、談到慶賀婚禮喜事所用的道具,曾有這樣的故事。某君道:﹁在這份目錄上,似乎沒有登記琴和三弦,這是不行的。﹂另一人卻以粗俗的聲音制止道:﹁琴和三弦沒甚麼用。﹂這聲音格外響亮,周圍所有人幾乎都聽到了。到了第二天,那人卻說:﹁沒有御道具則不足以成事,儀式若不加入這樣的御道具,則過於寂寥。還是加寫上極品御道具各兩個吧!﹂

  有人說:﹁即使他如此更改,不也是為了讓人愉快嗎?﹂我卻說:﹁不,不,那不是好作風,而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威風。大部份人都喜歡這樣對待從外地雇來的人,只不過為了表明自己是管事的,這麼做對主家何益?如果明白事理,就是再沒有用的東西,也會說:﹃這麼好的東西呀,不過能將它放到後面討論嗎?﹄在不讓他人難堪的前提下,規規矩矩地處理事情,才是侍從的本分。若真是必要的物品,第二天再工工整整地加寫進去就行了。但他卻一改再改,一再丟失身為管事者的顏面,不僅甚麼益處都沒有,甚至顯得輕率而不光彩。﹂

  一九、覺士與不覺之士,應從軍學之本上來分。所謂覺士,並非遇事憑靠經驗,而是謀之在先,遭遇突發事件亦能妥善應對。因此,預備於萬事之前為覺士。而不覺,即使在遭遇突發事件時能夠應付,卻多半只靠運氣。未預先作準備和訓練,這就是不覺之士。

  二○、直茂公百年忌日,我藩浪人全部都被傳至,每人均賜予少許扶持米。我認為,這是讓逝去的主君最為高興的法事,對此,我可以做保證人。尤其現在正倡導節儉、節儉、再節儉,所以尤為難得。近年來,那些浪人以及切腹之人的子孫們,已經變成了介於武士和浪人之間、被稱為﹁手明槍﹂的臨時雇用閒人。根據我藩國的歷史和傳統,他們早已不具備被聘為武士的資格,但他們一點也不明白,因此要為﹁手明槍﹂這類人設置武組的組頭。

  二一、辦酒宴,要莊嚴,還要嚴格檢點。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,酒宴上多數人只是喝酒。能使酒宴善終的,也只有酒這個東西了。喝酒時若稍不留意,就會顯出一個人的下品。你將發現,大部份人的真實品行,都是在酒宴中表露出來的。總之,酒因場合不同而有不一樣的喝法。

  二二、某人最近整日價嘮叨節儉,我認為,這般對下屬嘮叨,是不合時宜的做法。諺云:﹁水至清則無魚。﹂若水草藻莖叢生,魚將隱於其下,悠閒成長。一點小事情,看到了、聽到了,還是不要責咎為好,如此下屬才能安心度日。縱然是人品問題,恐怕也不應該這樣斤斤計較吧!

  二三、在請役所︻註:請役所:佐賀藩家老處理藩內一般政務的最高衙門,分為御當役和西御丸番兩個部門,御當役下設相談役、付役、御境目方諸役,處理一般政務和評定裁判各種訴訟。︼中,某人請求藩廳屬吏接受訴狀。屬吏則提出種種不予接受的理由,於是兩人爭執起來。碰巧有人在場,便說:﹁這種時候,應該先將訴狀接下來,如果訴訟理由不成立,再退回也不遲呀!﹂那屬吏回答:﹁這樣做也好,那我就接受吧!﹂但仍有人輕蔑地對他說:﹁怎能擺出一副架勢十足的模樣,而不接受應該受理的事情呢?﹂儘管那位屬吏正在改正他的惡習,卻未能得到相應的理解。在請役所裏,我們雖感不適,但仍要奉行武士禮儀,彬彬有禮,使人難堪乃卑劣之舉,豈能解決問題?

  二四、某人很想得到另一人居住的公館,為了請屋主出讓公館,便同他商量搬遷事宜。可話才說到一半,屋主就認為沒有這個必要,因為這件事讓他非常生氣。屋主不停地陳述這種做法的無禮以及待遇的不平,那位想謀取公館的人一再道歉,屋主居然也就滿意了,甚至接受了對方的錢財。哎呀呀!這可太滑稽了。我認為大凡被人欺騙還自降身價的人,是沒有自尊的人。這種事情,與對待上級的情況完全不同,此時可以一言不發。這裏談的是利害關係,根本上就是一件卑鄙算計的事。假如以這種失禮的談話方式向上級發言,可以說分外無禮。也就是說,只要接受了金錢,反而會因為禁不住誘惑而自降身價,也就會成為將來的障礙。在所有訴訟案件及不平不滿等諸事中,都存有利害關係。只要覺悟到﹁損﹂,就不會降低身分;只要堪忍﹁損﹂,就不會起爭端。智慧淺薄之人自然看不到這一點。

  二五、石井又右衛門︻註:石井又右衛門:為職業和歌創作者。︼原本是個才華橫溢的了不起人物,得病後略顯笨拙。有一年,在評議主君近側的行政組織時,有人向又右衛門詢問了關於御歌書役︻註:御歌書役:佐賀藩二代藩主光茂熱衷於歌道,設置了這個專門創作和歌的官職。山本常朝也曾擔任該職務。︼的工作。據說又右衛門如此回答:﹁得病以來,我甚至連現在的事都記不太清了。你們既然都是些記憶力極佳的人,何不各自說說主君說過的﹃不要說他人之事﹄呢?何況我甚麼也不記得,也就不能說些甚麼。﹂

  二六、某戶人家的房子突然起火,當時山本五郎左衛門正在巡查值班,他奔跑過去,那戶人家的房門卻緊閉著,屋外的人進不去,屋裏的人也絕望地喊:﹁著火了!我們出不去了!﹂五郎左衛門急得血沖頭頂,大喝一聲:﹁接到主君的命令,如果不讓人進去救火,格殺勿論!﹂說著拔出了刀。屋裏的人受到驚嚇,立刻打開了門。其實,只要屋內的人一齊動手,就能撲滅火燄。

  二七、讓彌三郎在色紙︻註:色紙:書寫和歌及俳句的草紙。︼上寫字,他說:﹁一張紙只著一字,且其勢能力透紙背,乃書道高妙之境也。書道有上手、下手之分,計較一得一失,是書道家的素養;而武士行事,則要斷念式的果斷。﹂邊說邊以此精神蘸墨。

  二八、在海音和尚︻註:海音和尚:為天佑寺第十一任住持,後隱居於佐賀郡春日村北春永明寺。︼前為幼主讀連環畫。幼主說道:﹁年輕人和小和尚們都過來聽,聽的人少,讀起來沒興味。﹂海音和尚受到感動,對小僧們說:﹁無論甚麼事,若都有這種心胸就好了。﹂

  二九、每天早晨遙拜的時候,正確的禱告次序應為:主君、父母,然後才是神佛。若將主君放在最重要的位置,雙親感到高興,神佛也會接受這種心情。身為武士,除了想主君所想之外,其他一概不知。此志愈盛,就愈會留意主君及其周圍,須臾不忘,就像女子服侍丈夫般服侍主君。

  三○、教化禮儀規矩的風化官,在口傳御旨時,總是將﹁時宜﹂二字唸作﹁伊達﹂︻註:伊達:日語之意為俠氣、瀟灑、華麗、漂亮。︼。如果有一點不﹁伊達﹂的地方,就不可能有適﹁時宜﹂的行動。

  三一、正德三年︵一七一三︶之春,眾人於會所︻註:會所:御藏方和檢者方共同的辦公地點。︼相聚,商談於金立神社︻註:金立神社:位於佐賀市金立町。正殿祀罔象女命,配殿祀秦之徐福,稱為金立權現︵化身︶。傳說孝靈天皇七十二年,徐福為求長生不老之仙藥來朝,登金立山,成為三社權現,被崇為古來祈雨之神,徐福的御輿也被推戴為出海的工具神。︼舉行祈雨的祈願儀式。以往祈雨都很靈驗,但此前每次祈雨的風流︻註:風流:快活高興的事。至今在佐賀縣仍有代表性的鄉土舞蹈。︼儀式開銷很大,因此,這次的風流儀式要更加壯觀且細緻周到,儘可能地聚齊三十三個所的帶器伴奏的能歌舞劇,包括踴、狂言︻註:狂言:日本四大古典戲劇之一,穿插於能劇劇目之間,為即興表演的簡短幽默劇。︼等。倘若這樣都不靈驗,就再來第二次。

  金立神社的祈雨儀式向來靈效顯著,但是不知為甚麼,這次居然一點兒效驗也沒有。經過一番討論,原來當天負責打太鼓的鼓手,在打鼓時胡說八道,傳授太鼓打法的師傅,氣得扭斷了琵琶琴撥子,二人爭吵起來,在下宮互相廝打砍殺,竟出了人命。後來圍觀看熱鬧的人也吵了起來,到處都是傷患。

  街頭巷尾的庶民們議論著:﹁這次的風流儀式,在會所商談時就缺乏誠意,所以金立權現作祟,才會突發這樣的不祥事件。﹂三条西實教卿︻註:三条西實教卿:三条西大納言,為佐賀藩二代藩主光茂的和歌老師,教授和歌︽古今傳授︾。︼也曾說道:﹁事神的場合不吉利,就是不祥的前兆。﹂想想看,本年會所屬吏因奸謀而數人問斬;寺井邊海嘯,死傷無算,而金立神社的下宮就在寺井的海邊;在藩主的大殿上,原十郎左衛門竟動手殺人︙︙這些都是發生本次事件的前兆吧?

  三二、有位和尚,是近年來少見的優秀人物,其寬大的心胸簡直不可衡量,因此大寺院的經營也蒸蒸日上。近日他說道:﹁因為不值一提的病身,想找人代管大寺院,但各方面卻又放心不下。千頭萬緒若處理不當,也許會使本寺衰敗。因為想到了所有可能發生的事,所以心情不好的時候,就指揮代理者做這做那,都是些擔心,但願寺院不衰敗。﹂

  該寺院先代住持有點兒過嚴,一般寺僧們都很厭倦;之後的住持又都過於放任自流,結果也沒有多少區別。現在這位和尚沒甚麼是非,寺僧們亦非常服從,較易治理。管理寺院,無論出粗入細、大事小事,都應該熟知善理。將工作交給寺僧們執行,不干預,不多說,讓他們幹好各自的任務。若寺僧有事諮詢,便將全部心得傾囊相授,再吩咐他們該怎麼做,人人心服口服。

  早些時候,有位長老︻註:日本禪宗一寺的住持。︼器量狹小,有點兒小智慧,卻經常說三道四,甚麼﹁障礙佛法,格殺勿論﹂。因為被嚴厲駁斥,那位長老終於殘廢了。看起來處處聰明的和尚,最終因病身亡。

  三三、一看到當今的家臣,只能給他們特別的鄙視,即他們應該著眼的地方似乎非常低,簡直就像扒手的眼神。那些為了一己欲得,假裝聰明、壯著膽子的人,其實只不過是在別人面前虛張聲勢而已。將我身交給主君,整日一十二個時辰中,最重要的就是心想主君之事,盡職盡責,不敢怠惰。倘若不能夠著眼於鞏固我藩的根基,就不配稱為家臣。這種品行,沒有身分上的高低貴賤之分。在這種精神的支持下安心地工作,縱使神佛誘惑,也毫不為之所迷。

  三四、先代松隈亭庵曾經說過:﹁在醫學上,男女被分作陰陽,治病也同樣分為陰陽,男女脈相並不一樣。然而,如今男女脈相變得完全相同,因為發現了這個現象,所以治療眼病時,男女採取相同的治療方法,就能獲得良好成效;而按照過去的治療方法來治療男性,竟然一點兒效果也沒有。真是世道已近末世啦!男人的氣質衰竭了,已擁有與女人相同的病理狀態。這點心得,居然成為醫道的秘訣。﹂

  關於這個問題,只要看一看當今的男子,就會發現,呈女脈相的男人特別多,而脈象陽剛的男人卻極少。若要提供男人氣質衰落的證據,就是現今男子將人反綁了斬首都不敢,更不用說做介錯了。四五十年前,貫股︻註:貫股:以刀刺穿大腿。︼之類的事,男子幾乎都要體驗,沒有傷痕的大腿,羞於在人前展示。那時的武士,常常獨自一人自貫大腿,認定男人的職業就應該充滿血腥味。這種價值觀,在今天叫做白癡。現在的人,自以為聰明、有思想分辨力,不追求刀技超群,反以柔弱為時尚,以嘴上功夫應世,稍須費力之事就避而遠之。其希望年輕人自我反省。

  三五、人家六七十歲了,還在擔任家臣奉公,而我年僅四十二歲,就決心棄世出家。雖然深感浮世生活虛幻而短暫,但我依然心存感恩。當時已決意赴死,沒想到現在還活著。如今回頭看來,假如一直事君奉公,恐怕也很辛勞吧!過了十四年安逸的日子,享受了出乎意料的幸福生活。似我這般捨世之人,待人接物尚能如常人,一味地反求諸己以應;但許多奉公之人卻專為自己而應酬奔波,這是有罪的,想必會遭到報應。

  三六、某人隨主人去賀年時,說道:﹁我覺悟了,首先,我要戒酒。在鄉下一定會被迫沉湎於酒水之中,因此決意戒酒。酒癖被認為是惡習,會妨礙身體,所以決心堅持個兩三次,以後就不會有人向我勸酒了。其次,要減少說話。寒暄時,將頭低到簡直要腰痛的程度,若對方不說話,也別想從我身上掏出一句話來。﹂可見他是個有頭腦的人。對即將發生之事預先有所思慮,方為人上人。我應道:﹁再高的覺悟也不過如此了。﹃看來您的身體似乎如此虛弱,那是因為您變得比以前溫順了。﹄做到這樣的程度就行了。看來,發生任何事情,都是從說話開始。﹂

  三七、在湛然和尚︻註:湛然和尚:鍋島家菩提寺高傳寺第十一任住持,佐賀郡西與賀村楊柳寺的開山,為當時傑出的高僧,集佛道與武士道的神髓於一身。山本常朝深受其感化,︽葉隱聞書︾中留下了許多他的言論。︼物語中,有這麼一句話:﹁只教人無念無心,人家是很難理解的。所謂無念,就是正念。﹂確實是妙得。實教卿也說過:﹁一瞬一念間,不含邪念,就是道。﹂兩種說法是相同的道理。然而,沒有人能立即懂得這個道理,要達到一念純潔,不修行是沒辦法的。

  三八、﹁怎樣回答心之問﹂,是︽後撰和歌集︾之﹁不應引誘無名人﹂的下句,沒有比這句更難得的了。從大處言,與念佛所得幾乎相同,就像唱經或默誦一般,要反覆地在心裏唸叨。許多人皆熟悉這句詩,但如今所謂的聰明人反而不懂了,還不如愚蠢的人。聰明人極盡機巧,裝飾外表,讓人看得眼花撩亂;而愚鈍的人內心剛直,不善巧智,就像﹁怎樣回答心之問﹂這句詩,追究內心,毫無隱藏。

  三九、某位人士,恐怕不是老糊塗了吧?據說熱心於種種應酬,對於來自各方的邀請,毫不客氣地一概照單全收。過往數年間,他盤算的都是些對人有益的事,沒有人比他更樂於奉公。因此,他對我藩的貢獻高出他人一籌。然而,一旦到了耆宿之年,對於自己以往的得意事跡,便毫不掩飾地張揚出來,擺出這副老糊塗的模樣。我將這種人稱之為﹁奉公老耆﹂,縱使對人有益,這種老耆也是危險的。老人家還是別出來走動的好,晚年才得安康。

  四○、﹁幻﹂又訓為﹁マボロシ﹂。在印度,將魔法師稱為﹁幻術師﹂。在這個世界上,到處都設有操縱機關,人如木偶,所以才使用﹁幻﹂字。

  四一、談論御緣組︻註:御緣組:緣組意為結親、結婚。正德元年︵一七一一︶,綱茂的女兒峰姬與上杉吉憲成親,翌年,峰姬十四歲早夭。︼時,有人不停地唸叨。關於此事,我希望年輕的武士們要充分瞭解。也許會有人說:﹁的確,我明白你所主張的理由,那確實有道理。﹂但也有人會想:﹁本人心情愉快,說著想說的話,即使切腹,那也是我自身的願望呀!﹂但是在這裏,請將手按在胸前思考一下,這樣是否有益?將為此事者想得高深莫測,何其謬也!首先,所說的話就沒出息。自己退隱,無以回報主君的養育之恩;主君病亡之際,亦不能侍奉照看,真是遺恨萬千!性急剛強之人,大多存有這樣的缺陷。

  總之,不在其位而謀其政,反而不忠。若有誠志,應將自身之所思,先與地位相幫的能進諫者私下交談,若能將想法變成那人自己的主張,事情才和諧,才是忠臣。如果私下談話後,那人不接受,就另找一位相應之人商量,要煞費苦心才行。直到那件事成功了,自己盡了大忠,還要裝著一無所知。與幾人商談過後,倘若事情還不明朗,就先暫時結束,過些日子再重新開始。多試幾遍,多半能如願以償。

  舉目四顧,認為唯有自己才配稱為剛者,汲汲於功名,以自我為中心,老想著為自己建立功勳,自然事與願違。提議無益,甚至招人非難,為此葬送了自身前途的人,實在數不勝數。畢竟沒有真志,終究會露私餡。唯有放下自我,能為主君赴湯蹈火的人,才不會紛亂。

  四二、鄙棄不義,暢通正義,很艱難。以暢通正義為最高德行,盡全力於此,可能適得其反。因為,比正義更高者為道。發現﹁是﹂︵譯者按:道的屬性︶很困難,若能做到,就是最高智慧的擁有者。從﹁是﹂的角度觀察時,﹁義﹂便不夠充分飽滿。若自身未覺悟,對這一點便難以領會。但即使未覺,求﹁是﹂的方法仍是有的,那就是與人交談。哪怕對方同樣未覺,但他身為第三者,看他人之事,無私慾以蔽,便會有所明瞭。有一句關於下棋的俗諺:﹁旁觀者清。﹂正是這個意思。雖亦有﹁深思熟慮知我非﹂之語,但一個人單獨思考,其效用怎麼也勝不過與人談話。聞記一切交談,閱讀所有書籍,放下獨立思考,是為了採納古人所思。

  四三、有一位通曉劍術的達人,年老之後,說過這麼一段話:﹁人一生修行,有境界次第。下之位,即使修行,也不成器,連自己都自認是﹃下手﹄,在他人眼裏同樣是﹃下手﹄,不中用。中之位,雖然尚沒有甚麼用,但懸心於自己的不足,也明白他人的不完善。上之位,心領神會,洋洋得意,易生自傲心,悅於他人之褒獎,亦為他人的不足而歎息,但可用也。到了上上之位,便一臉無知相,但他人一見便知為﹃上手﹄。超越﹃上手﹄境界的更高之位,便是得道。行於道中,深知道無邊際,乃無止之境,不能終了。不生完美之念,不起自大之心,更無卑下之想,只是行進於道上,以終其一生。我聽說,柳生殿下這樣說過:﹃不知勝人之道,但知勝己之道。﹄今日之我比昨日之我技藝精進,而明日之我比今日之我再進一籌。一生日日上進,以道來說,則永無終止。﹂

  四四、直茂公的御壁書︻註:御壁書:佐賀藩祖鍋島直茂將訓誡二十一條寫於牆壁上。︼上,其中一條寫道:﹁盤算大事,要舉重若輕。﹂一鼎註之︻註:石田一鼎於元祿五年著成︽日峰主君御壁書二十一條之注釋︾。︼曰:﹁盤算小事,要舉輕若重。﹂所謂﹁大事﹂,充其量就那麼兩三條,只要回顧一下平生所思所為便知。平日裏,面對各種小事要有所準備,臨大事方能自如。倘若平素毫無預備,猝臨大事,如何判斷?肯定會手足無措,不知如何行動。因此,準備才是根本,所謂﹁盤算大事,要舉重若輕﹂,其關鍵正是做好準備。

  四五、宗龍寺的江南和尚,與多美作守茂辰和石田一鼎等學友相聚談論學問時,說道:﹁各位都是學識淵博、非常了不起的人,但卻疏遠大道,在知﹃道﹄方面還劣於普通人。﹂石田一鼎接受了這個觀點,說道:﹁除了聖賢之道,大概別無他道吧!﹂一鼎還接著江南和尚的話說:﹁以博聞多識來求道者,反而遠離了聖賢之道,道在東面,他卻向西行去。聖賢之道,都是些言行,言行寫在書上,讀後印在腦中,聽了記在心裏,長了見識,就興起做聖賢的念頭,這便是貪慾。一旦有了這樣的貪慾,難免會將普通人視為螻蟻,這才是疏遠大道的根本所在,正所謂不懂道的真諦。所謂道,很平常,就是知我之非。花費一生的努力,每日反省我非,這就是道。﹃聖﹄字訓為﹃ヒジリ﹄︵漢字音讀為﹁非知﹂︶,就是由於聖人知非。佛以﹃知非便捨﹄四字成就我道之說。即使以心盯心,一日之間,也會因為各種誘惑而惡念外湧,難以罄盡。不要以為自己是不會有錯的。﹂一鼎得道了,並獲得在座各位學者及後學和尚的敬重。然而,有關武勇之事,則是另外一回事。若不自大高傲,若不想我是日本的無雙勇士,就不能顯示武勇的氣質。在武勇的表現上,有口傳的﹁氣之位﹂,即掌握氣力的方法。

  四六、在︽武士道功者書︾中,寫道:﹁功者之武士,不為武功,取名有道。﹂恐怕是後人理解錯誤吧!於是在﹁武功﹂之下補加一個﹁も﹂字。志田吉之助說道:﹁如果生死未分出勝負,還是生好。﹂志田乃剛者,這是幽默,卻使年輕人誤會了,認為說這樣的話,不是讓武士名譽掃地嗎?後來,志田又說了下聯以對上聯:﹁在吃或不吃的選擇間,還是不吃好;徘徊於死生之間,還是死好。﹂

  四七、某人於大坂奉公數年,期滿將回佐賀。至請役所報到時,因為以上方風的口氣說話,讓大家徹底掃興,從此成為笑柄。我想,常年於上方擔任外勤,平日還是使用本國方言為好。不自覺地染上了上方風,就會將本國習慣視為鄉下土風;只要是上方習氣,再怎麼微不足道,也認為有道理,談論並艷羨著,一味地恭維,其實都是些乏味的無聊言語!我國田舍之土風,不諳世故,初心素樸,是我們的至寶。模仿別國的風俗,是做秀、冒牌貨。有人對春岳和尚︻註:春岳和尚:為水上萬壽寺和佐賀藩泰長院住持,以博學多識聞名,因涉嫌傳播西班牙天主教而被關押,山本常朝被任命為看守人。︼說:﹁法華宗的習氣太強,不大適宜。﹂於是春岳道:﹁唯有習氣強,才是法華宗,否則,不就變成了其他甚麼流派了嗎?﹂正是這個道理。

  四八、一人因要升遷而受評議,眾人以此人曾於奉公時飲酒,而一致議決不予通過。當時在場的某人講出如下話語:﹁犯了一次過錯就被拋棄,就再也沒有機會發揮作用了。犯錯後而懊悔不已的人,反會更加謹慎謙恭,變得非常有用。這樣說來,難道他不適合升遷嗎?﹂另一人道:﹁閣下所言,是負責任的話嗎?﹂那人回答:﹁確實,不才可以做擔保人。﹂當時人人七嘴八舌地問道:﹁以甚麼理由擔保呢?﹂那人回答:﹁因為有過犯錯的經歷,所以我敢擔保;連一次錯誤也沒犯過的人,才更是危險,因為還不知以後會犯甚麼錯呢!﹂因為有了這樣的保證,那人才終於被認可,得以升遷。

  四九、善於修正主君的想法,使主君無過失,才是大忠。主君還年輕的時候,大概就非常希望瞭解佐賀藩的情況,以及先祖們苦心經營的歷史吧!可見傳統教育非常重要。

  五○、過去的人,將刀插入刀鞘裏,手握刀鞘末端。現在的人,似乎不太考慮佩刀方式,而柳生流拔刀或收刀之際,能使人瞬間看清刀鞘。這樣說,並非要向柳生流學習甚麼,也沒有甚麼特別想法,只是模仿那拔刀的模樣,讓人見到刀鞘。直茂公和勝茂公都佩帶刀鞘,當時稍具自信的人,全都佩有刀鞘。確實,一旦有急,佩戴刀鞘是有利的,拔出佩刀來,也有出其不意的效果。因勝茂公之命,光茂公也佩帶刀鞘。

  五一、某人挨打,卻未報仇,人人都認為是武士的恥辱。報仇很簡單,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上前搏殺,殺死對方,就能一雪前恥。若擔心復仇時不能戰勝對手,此念一出,就會以對方人多勢眾來為自己辯解,徒然拖延時間,最後,就只能和他人商量,甚至不了了之。真正的復仇,即使對手上千,只要有見一個殺一個的決心,報仇之念亦能實現。

  赤穗浪士復仇,未於泉岳寺切腹,是個令人遺憾的錯誤。主君逝世已久才展開報仇行動,在這段時間裏,萬一吉良君病逝,那可當真沒法報仇了。上方人都有小聰明,被誇為﹁上手﹂,但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像長崎喧嘩︻註:長崎喧嘩:又稱﹁深堀討敵﹂、﹁深堀騷動﹂。元祿十三年︵一七○○︶春,鍋島茂久的家臣深堀三右衛門和志波原武右衛門,在長崎與町年寄高木彥右衛門的同僚總內發生口角,總內被二人暴打。當夜,總內帶著高木的家臣約莫十人,來到深堀屋敷報仇,群毆深堀和志波,奪了他們的刀。聞此,深堀十六歲的兒子嘉右衛門和志波的下人,立即從家鄉來到長崎,加入二人的討敵陣勢,襲擊高木屋敷,殺了以總內為首的多人,了其復仇本願。深堀和志波當場切腹,其餘人撤回五島町。事後江戶幕府命參與復仇的十人切腹,其他事後跑來的人流放遠島。這是一場為維護武士尊嚴的仇殺。︼的浪人一般,不假思索,立即報仇。此外,增我兄弟的報仇同樣拖延很久。參觀幕之紋︻註:幕之紋:家徽。︼時,河津十郎佑成錯失良機,是運氣不佳呀!但當時兄弟五郎的意見是很好的。儘管今日看來,不該如此批評他們,但不妨將這些事件作為武士道的教材。事前未經訓練,於關鍵時刻便難以作出判斷,因此多數時候只能接受恥辱。平時聽人之談,讀人之書,就是為了臨機決幾時產生用處。尤其武士更要時刻在意,因為不知何時會發生何事,所以每日都要預立,一條一條地想清楚後,再因時運而決勝負。只要有心一死就好,輸了要立刻報復,當然,如果並未丟臉,那就另當別論。這樣的剛者,既不需要智慧,亦不需要功業;既不考慮勝敗,也不在意外在形式,一味死狂,自置死地,方為活路。

  五二、原本想奉公的武士,到頭來卻敗壞了自己,看得出來,他很想富貴,如安於貧窮日子,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,因而損害了自己。這樣的人或許很聰明,卻生性喜歡琢磨別人、言人之短,這不是一個優秀家臣所應該做的。若一開始就深信這世間充滿了錯誤,那麼大部份人連長相都是錯誤的,也就沒必要以他人為對手了。不承認他人為對手,無論怎樣優秀的人物,都不會是貨真價實的吧?想來,這也是一種損害。

  五三、有人說:﹁那個男人在別人面前,自稱是個有志氣的男人。﹂又說:﹁這實在與他的身分不相稱,一心想被別人稱為剛者的男人,真是個無聊男子,還是顆未熟的青果。身為武士,禮儀正確,方顯卓越。於他人面前炫耀自己,津津樂道而不疲,就好像與那些為武士持矛的侍從之下的下級僕役幽會,那是卑賤的。﹂

  ︻所用住宅、服飾等與自己身分不相稱的人很多,但使用扇子、鼻紙、用紙、寢具等上等東西,是被允許的。︼

  五四、某人因養子有些遲鈍而不痛快,又因長期臥病在床而脾氣暴躁,時常藉故惡言相向,百般折磨養子。養子實在難以忍受,打算最近返回生父母家。為此,那位養母來找我商量,說:﹁真是為難呀!雖說他有病在身,但拜託您於百忙之中,抽空勸勸做父親的行嗎?﹂我拒絕了,但她還是流著眼淚再次請求:﹁無論如何拜託您,請一定要幫忙呀!﹂我無法峻拒,便說:﹁勸誡父親,這順序就顛倒了,何況他正在病中。就將您不能出仕的兒子交給我吧!﹂那母親臉上掛著茫然不解的表情,回家去了。不久後,那個沒出息的兒子來了。我對他說:﹁你不會不知道,能生於世上為人,是眾生中最大的幸運。況且能當上鍋島家的武士,亦是此生的榮幸。看看普通的百姓和町人,你就會明白這個道理。生為一家長子,繼承父親的祿位和職責,那是非常難得的,更何況你是個末子。幸虧你被養父母收養,身為養父母的長子而繼承家臣這個了不起的身分,這可真像優曇花︻註:優曇花:日本古代傳說中的一種花,據說三千年開花一次。︼那樣,是不可多得的幸運呀!若失掉這些,變成沒有田祿的浪人,是不忠之至;讓父母不如意,則不孝之極。背離忠孝之道的人,在這世上便無容身之地。請仔細想想,對你來說,忠孝不過是讓父母親滿意而已,即使他們滿意了,但令他們心情不佳,也是萬不應該的。因此,我教你一個安慰父母情緒的方法:你應該流著帶血的眼淚,向神祇祈禱:﹃無論我做任何事,都是為了讓父母滿意。﹄此念一生,會立即傳遞至雙親心中,而感動又會瞬間浮現於他們的臉上。好了,請快回去試試吧!應該儘快調整雙親的情緒,尤其是你的養父,他不是長期因病臥床嗎?對你而言,你所做的,只是瞬間的孝行,即使是倒立,那也容易做到呀!﹂聽到這裏,那養子的眼淚流了下來,說道:﹁真是太感謝您了!﹂

  那養子回去後,他父親說:﹁提出你的想法來。首先,你的行為舉止從此要顯示出應有的修養。﹂他依照父親的話去做,境況完全改變了。真是不可思議呀!其中的道理,是人的智慧所難以企及的。後來那養子帶著禮物來感謝我,說道:﹁因為您當時的指點,我才能忠孝兩全。﹂向神祈禱人間正道,是不會不成的。作為宇宙之本的天地人三心感通,真是不可思議啊!天地是按照思想來行動的,也就是說,人的思想與天地相貫通。若能使流淚就像流血,還有甚麼是不能與神心相通的呢?

  五五、以為修行之道,就是要成就一家之流,這不是件好事。若一生懸命,僅為盡己一見之識,便容易滿足,一旦滿足,就會立刻出錯。因此,更要盡心於道,掌握根本,一生都不能停。要不斷超越自身,總以為還不到位,總是自我促進﹁這樣還不行,這樣不充分﹂,將﹁無論做甚麼,都必須符合道﹂視為自己一生的追求,這才是守住自心的修行。這樣的修行中,含有真實的道。

  五六、山本神右衛門︻註:山本神右衛門:為山本常朝的父親。︼將每日都要朗誦的信條一一寫出,這裏提出其中幾條:

  ‧明白了一件事,自然就明白了所有事,此為一通百通。

  ‧沒甚麼可笑的事,卻能裝出笑容來,這樣的男人必定卑污,這樣的女人必然奔淫。

  ‧無論身處正式或非正式場合,說話時,一定要看著對方的眼睛。僅於最初見面時低頭行禮就可以,而低著頭說話,是不用心的表現。

  ‧修補裙襬,可以粗心大意。

  ‧看見以假名︻註:假名:日本文字。︼和漢字書寫的讀物,馬上就要扔掉或燒掉。讀書是宮裏的事,中野一門︻註:中野一門:山本常朝之父為中野清明的兒子,山本家的養子,因此屬於中野一門。︼的事就是手握木劍,相勉於武道。

  ‧不入組隊、沒有馬匹的武士,就不能稱為武士。

  ‧剛強的人,可以信賴。

  ‧清晨四時起身,每日沐浴,修整月代,日出時用餐,日暮時休息。

  ‧武士即使窮得沒飯吃,也要以牙籤剃牙,且要用楊樹枝所做的牙籤。這就是所謂的﹁內犬之皮,外虎之皮﹂︵譯者按:裏面穿著狗皮,外面罩著虎皮︶。

  五七、﹁人之用心,如何修行?﹂時常有人這麼問。如何回答好呢?首先我想說:﹁唯有當下即是,即刻修身,掬奉純一無雜的心念。﹂如今,人們大多已不再關閉心靈,而是向別人敞開心扉。一張活生生的臉,洋溢著無言的燦爛,那就是純一無雜的心念。以此應對各種複雜之事,胸中自會湧現出一種信念和熱誠,即對主君忠誠,對雙親孝順及對武士道的獻身精神,這才是應對萬事的根本。要認識這一點,並不是件容易的事;認識之後,能始終堅持那樣去做,可就更難了。人生的理想,除此之外無他。

  五八、在過去,武士﹁大組頭﹂與﹁組子﹂親密無間,連針都插不進去。光茂公時代,缺少一名御馬回御使番︻註:御馬回御使番:於主君之側添設的護衛叫馬回組,該組中步行的下級武士叫御馬回御使番。︼的母袋武士︻註:母袋武士:背著母袋的下級武士。母袋,武士為防箭矢而穿在身上並覆蓋於馬頭周圍的袋狀武具。︼,於是御家老們討論,決定在青年才俊中遴選一名,最後選定了馬渡源太夫。當時已經隱居的源太夫之父市之允,一得知這個決定,立即跑到大組頭中野數馬的駐地,說道:﹁哎呀呀!我該說甚麼好呢?真是幸運啊!我們這一御組隊,都是中野一門的人,平時就想追隨中野一門侍奉主君,並盡心結力地為大組頭效力。這一次,御組內這般堅決地指名選擇源太夫,對我們而言,真是無情的舉動,簡直讓我們無顏見人呀!如今蒙賜俸祿的源太夫還來不及說,對於已經隱居的在下來說,也沒臉面對世人,因此父子倆共同下了決心。﹂數馬聽到這些話,回答道:﹁這是甚麼意思?簡直沒料到你會這麼想。這次的改編對源太夫來說,是非常光榮的事,這種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。這是御家老們一同商量的結果,承蒙御家老信賴他的人品,你們父子倆應該感到高興才是。﹂才剛說完,市之允又道:﹁御家老們商量的時候,您可以不接受他們的建議,因為源太夫是我們組內的人。但是您接受了,是不是表示近來對源太夫不再那麼親密了呢?為此,我們感到失望而灰心,留下深入骨髓的遺恨。﹂聽完市之允所說這番鑽牛角尖的言語,數馬道:﹁您的話也有道理。今日我立即向御家老們提出拒絕試試。﹂市之允道:﹁至少應該聽到這樣的話才能回家。﹂說完便返家了。後來數馬登城,對御家老們說:﹁人的命,是眼前抓不住的東西。今天早晨,我居然給人攻擊了弱點。﹂並述說其中緣由。最後數馬道:﹁源太夫的事,請別再提了。﹂據說這份差役後來就任命了別人。

  五九、五六十年前的武士,每天早晨都要沐浴,清身整髮,在頭髮上噴香,還要修剪手腳指甲,並以火山石打磨,再以黃金草塗色,對於修整自身裝扮,絲毫不敢有所怠惰。自己的武器更是一點鏽跡也無,勤於拂拭打磨。對裝扮格外用心,誠然是為了裝飾外表,但並非裝模作樣的風流者,而是為了體現一種修養:今日死也好,明日死也好,不論甚麼時候死,都要有一個良好的決死心態。倘若戰死時邋遢難看,表示平素的覺悟程度值得懷疑,也會被敵人輕視。因此,無論老人還是年輕人,都要注意自己的外表修飾。這事的確麻煩,似乎會花上許多時間,但武士的工作就是些這樣的事。除此之外,再也沒有甚麼比這更需要花費時間的了。

  勤勉於奉公和武士道,隨時準備戰死,精神的覺悟徹底到斷然成就死身,就不會有恥辱之事。稍不往這方面留神,就會在慾望和任性中度日,臨事畏縮而不以為恥,只要自己快樂,其他甚麼都不在乎,最後變得任性妄為,還覺得滿腹委屈。平時沒有準備著隨時赴死,沒有視死如歸的心境,這種人臨死之際,肯定表現差勁。若無必死的信念,臨死就難以達觀,再怎麼卑賤的行為都做得出。

  三十多年前,社會風氣開始轉變,年輕武士們聚在一起,談的都是些金銀的傳聞啦,得失的裁斷啦,生計的困窘啦,衣裳的品味啦,色情的雜談啦等等。據說若無這些話題,恐怕大家也沒興趣湊在一起,真是無聊的風氣呀!過去,從二十歲至三十歲的人,皆素心本色,絕無卑污之事,所以也就沒有擁有談資的人。年齡大的人,倘若無意中說了甚麼,會立即意識到犯了過失,這樣的風儀給世上帶來高貴的魅力,因為生活取向被認為是一種價值尺度。只要不過分企望那份與自己地位不相稱的奢侈,甚麼樣的生活都能適應。但如今的年輕人,總是將具有吝嗇、節儉癖好的人,褒獎為安排家計的﹁上手﹂,這是膚淺的。吝嗇的人,常是欠缺義理的人;欠缺義理的人,便是骯髒卑劣的人。

  六○、石田一鼎道:﹁用一生去模仿一位好榜樣的人,儘管字寫得很差,也能留下手跡。﹂若奉公人能以其他優秀的奉公人為榜樣,同樣能成為稱職的奉公之人。但可笑的是,如今沒有足以作為榜樣的優秀奉公人,只好自己製作一個榜樣來學習。製作榜樣的方法如下:某某人整套禮儀恰當得體,某某人勇氣可嘉,某某人善於措辭,某某人品行端正,某某人義理堅定,某某人突然決心斷念︙︙在這許多人中,只選擇他們身上最突出的優點作為榜樣。各種才藝都懂得一點兒的人,不及精通一技的匠師。許多徒弟只取師傅的怪癖來模仿,毫無益處可言。即使禮儀規矩正確者,也可能是不正直的人。多數人並不重視禮儀背後的誠實正直,卻只模仿禮儀的表面形式。只要留意好處,甚麼事都能成為榜樣,也就能成為好的匠師。

  六一、遞送重要信函與文件時,途中一定要牢牢地握住,片刻也不能離手,送達目的地時,必須直接交給收件者。

  六二、奉公之人,一整日都不能舒緩放鬆,不論在主君御前或出席正式場合,必須時刻注意自己的精氣神是否完足。倘若以為是休息期間,就可以漫不經心地發呆,這種情緒總會在公共場合中不經意地顯露出來。

  六三、急性子的人,有時也急不成事。在我隱居時,為了遷庵︻註:遷庵:山本常朝最初隱居於黑土原的宗壽寺,正德三年,宗壽寺改為廣茂之妾靈樹院的墓地,忌此,常朝遷庵。︼事宜,經過了漫長的等待,好機會終於來了,忍耐為第一。但仔細尋思,倒覺得還是毫不躊躇地幹事更好。思索徘徊,哀哀淒淒,怨天尤人,反而會失敗。或者從一開始就踏破一途,認準一條道路,極盡忍耐之能事,一直到人們認為這條路上,除了討厭和無趣之外,甚麼都沒有了,這時,正是希望即將出現之時。在這種情況下,甚麼都暫且不管,更絲毫不能懈怠發呆,穩住為第一要務。

  六四、許多人曾因喝酒而誤事,這是很遺憾的。首先應熟知自己的酒量,並不斷提醒自己不能喝多,即使如此,有時還是會喝醉酒。在酒宴上,千萬不能放鬆自己,有時可能會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情,應該隨時準備,以便及時應對。

  六五、武藝高強,熱衷於招收弟子,並傳授他們武藝,當這樣一個了不起的、露臉的武士,是許多武士的夢想。但是積勞累苦,最後只成為一個僅僅長於武藝的人,也是很可惜的。所謂全面的技能,只要掌握了關鍵,對平時有用就行。一般來說,多能的人看起來都比較下劣。

  六六、在遭遇吉事或凶事時,承蒙主君賜教,若只是默默地退下,看起來有些不得體,總應該有些適當的寒暄應對吧!要預先考慮好寒暄應對時說些甚麼。有人有幸獲得主君的賞賜,心裏就美滋滋的,並且高傲起來,興奮的情緒全表現在臉上。這樣的人我見過幾個,真是讓人看了就累呀!他們逢人就說:﹁像我這樣的人,儘管不周全也沒啥大用,卻承蒙主君看得起,得到一份這樣的差事,所以,我應該還是具備能力的。但是就會開始為難操心啦!﹂知我非的人,是不會表現在嘴巴上的。嘴上來勁兒,輕浮而脫離道理,就像一個初出茅廬的生手,這樣的人大多成事不足。

  六七、做學問雖說是好事,但有時也會敗事,正如江南和尚所戒。追隨行為高尚的成功人士而知我心之非,其影響是原生的,但做學問卻不會產生這種效果。在許多情況下,長見識不是因為做學問,而是由於熱愛真理。

  六八、在他人遭遇災難時前去問候,提出指引,鼓勵他人打起精神,這是非常重要的。其人深知此意而重新振作,便是善解人意。苟為武士者,稀鬆沮喪,意志消沉,那是無情。憑勇氣而奮進,倘若沒有克物的燦爛之心,就不會成功。

  六九、某人身為捕快,正追趕逃往外地的逃犯,就在即將接近時,碰巧遇上乘轎子外出之人。那補快立即跑上前去,掀起轎帷問道:﹁是某某人嗎?﹂但是他完全弄錯了,只好掩飾道:﹁等朋友等得膩了,真對不起,是我誤會了。﹂

  七○、在前幾年的一個重要會議上,某人竟因自己陳述的反對意見不被採納,而決心斬殺組頭大木知昌。這人始終堅持自己的意見,最後終於被認可了。事後,據傳這位老兄說道:﹁這麼快就採納了我的意見並付諸實施,可見於主君近側輔佐的各位都是靠不住的,確實是人才不足呀!﹂

  七一、衙門公堂等地方,事情擠在一塊兒時便特別忙碌。某些公務人員不動腦筋,話倒是噼哩啪啦地講了一通,多數時候辦事成效不彰,令許多人感到不滿。這種現象尤其應該避免,忙碌之時,理應沉著以對,從容地看待每一件事,這是武士的規矩。說話隨便,吐屬不耐,是對待僕役的做法。

  七二、時間也是人們收入和支出的費用,請求他人幫忙時,是承蒙對方將自己生命的必要部份送給自己,那與死乞白賴地要錢沒甚麼兩樣。因此,能自己處理的事,最好不求於人。

  七三、大雨之戒:旅途中偶遇驟雨,急忙跑過泥濘的道路,快步奔到屋簷下,忽而又轉到廊下或其他能避雨處,躲來躲去,人還是被淋濕。如果一開始就坦然地接受大雨,也就不會因苦雨而產生不愉快的情緒。同樣的,偶遇不測時,也要坦然面對。

  七四、多藝,是為了奉公;修行藝能,要趨於武道。只要下定決心,就能有用於武家。但在大多數情況下,習武者多半都只是喜好武藝本身,而忘了武家。做學問更是如此,尤其有迷失的危險。

  七五、聽說在中國,有個人特別喜歡龍。從衣服、傢具到其他日用器具,全都繪有龍的圖案。其愛龍之心終於通到龍神那兒,並感動了龍神。但當真龍現身於他的窗邊時,他卻因驚嚇而氣絕。現實生活中,喜歡在背地裏說大話,一旦有事,卻連話都說不出來的人,可也不少啊!

  七六、某人是善使槍的名人,彌留之際,將大弟子叫到枕邊,說道:﹁本門流的奧義,我要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你,除此之外,再也沒甚麼可以交代的了。如果你想招收弟子,每天就以竹刀訓練,真正搏擊的時候就不同了。﹂聽說連歌師傅傳授心得時,常說:﹁從赴連歌詩席的前一日就開始靜心,預先讀詩歌集。﹂這是虛靜專一於一事的境界。各位也應專一於自己的職守。

  七七、中道是究極的境界,但武士道卻必須超越,要敢為天下先。教人射箭,規定左右手要在相同的高度,但右手動不動就會抬高,所以真要射箭時,右手得降低些才能射中目標。臨戰時,為了戰勝那些赫赫有名的武士,夜以繼日地想著如何克敵制勝,毫無疲憊和倦意,自然變得勇猛無比。這是老武士們常說的話,以前我也聽說過。不僅實戰時要如此思考,平時也應該這麼想才是。

  七八、大木鐵山︻註:大木鐵山:大木權左衛問知烈,為兵部丞知光的次子,鐵山是他的號。︼年老後這樣說道:﹁柔道不同於相撲,即使扭成一團,暫時處於下風,也能夠反敗為勝。然而,近些年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:﹃正當處於下風時,倘若仲裁人在此時介入,將二人分開,毫無疑問,處於下風者應該輸了。﹄此乃始之勝者,始終之勝也。﹂

  七九、武士之子的教育,與一般家庭不同。首先,幼小時要訓練勇氣,但不許哄騙恐嚇孩子,若幼年時秉性膽小,將對他的一生產生影響。電閃雷鳴時,父母要鍛鍊孩子獨處;讓孩子獨行走於幽暗陰森之處;孩子不停地啼哭時,不要說嚇唬孩子的話︙︙這些都是武士家庭教育孩子的方式。還有,不能經常對孩子語出呵斥,否則會形成靦覥羞怯的性格;務必保證孩子不能沾染各種惡習,一旦染上壞習慣,可就難以改正了;談吐風格、舉止禮儀等方面,要逐步引起孩子的自覺,但切勿引發孩子的慾念。在這樣的培植方式教養下,只要是稟賦正常的孩子,都能成為優秀的人才。夫妻關係惡劣的家庭,所培育的孩子多半不孝順。鳥獸誕生之後,只要是看慣聽慣的,都能改變其天性,從而決定牠們的生活習性。母親愚蠢,父子關係亦會惡化。母親疼愛孩子,沒有理由,也不需要理由,一旦父親有異見,母親總是偏袒孩子,一味地站在孩子那一邊,與孩子的小心眼兒一拍即合,必然導致父親與孩子的不和睦。從女人浮淺的心思來看,她將孩子當作自己的盟友和夥伴,對付作為假想敵的丈夫,同時亦將孩子當作自己的將來一般託付。

  八○、猶豫不決,意志薄弱,容易上他人的當。聚會時發呆,漫不經心,他人喋喋不休,明明與自己想法不同,卻由於腦子盲目而贊同,還向對方表示:﹁確實如您所言。﹂在旁人看來,就以為你是同意支持的一方。因此,偶遇他人,即使只有片刻,也要精力充沛。聽人說話或自己談吐,要保持精氣神完足,千萬不要發呆。若不認可他人的意見,就陳述自己的想法,努力說明對方意見的不足。即使是微不足道、沒甚麼了不起的小事,也不能因為這點小事而犯錯,這是必須注意的。最好別靠近平素被認為﹁這個人真是的﹂那種人,因為無論怎麼提醒自己,都會不知不覺地被他們引為同伴,要絲毫不為所動,起碼得有數年的修養之功。

  八一、某人數年精勤,自以為能得到主君的賞識。有一天,他接到了主君的傳喚信,還沒來得及看,就馬上告訴了許多朋友,朋友們聽說後都前來祝賀。結果信裏所說的只是增加了祿米,來道賀的人知道後,似乎有了些不以為然的模樣,但因為是主君的御信,所以人們依舊說些恭維的言語。那人一面應酬,一面抑制不住地作色道:﹁簡直丟臉丟得要命了!反正我是個沒用的人,索性決定拒絕祿米,再提出辭呈。﹂朋友們只得不斷地安慰他、勸誡他。

  說這種話時,他完全忘記了奉公,只考慮自己的顏面。身為武士,哪怕是最下格的足輕︻註:足輕:從事雜役的最下級武士。︼武士,別說是主君的褒獎,即使沒有過錯而蒙賜切腹,都會格外拿出勇氣來,這才是奉公家臣。說自己﹁確實丟臉丟得要命呀!﹂完全出於私心。

  八二、諺云:﹁藝助身。﹂那是針對他藩的武士而言;在鍋島藩的武士看來,藝亡身。擁有任何一藝者,是藝人,但不是武士。必須注意﹁某人是武士﹂的稱謂。若有技藝經驗,哪怕微乎其微,都會有害於身為武士的生存方式。明白了這個道理,技藝才會有用。

  八三、打扮的素養,來自不斷地照鏡子以修正自己,這是秘訣。許多人不常照鏡子,打扮起來就不甚得體。談吐的素養,要在自家反覆地練習,以便於改正。寫文章的素養,哪怕是寫一封半切紙︻註:半切紙:日本書信所用和紙,將整張紙橫截為兩半。︼的書信,也是作為文章素養的訓練。以上,無論哪一項優異都可以。我在上方時,聽了山宗秀和尚︻註:了山宗秀和尚:為山本常朝的和歌老師。︼說:﹁寫信,為送達目的地,要準備一個掛軸。﹂

  八四、有這樣一句話:﹁錯了就改,沒甚麼可怕的。﹂知錯,只要毫不猶豫地改正,錯誤便會頓時煙消雲散。倘若想遮掩錯誤,反而會更麻煩,痛苦也會接踵而來。不該說的話卻說了出口,要立即解釋明白,才不會糾纏不休,也不會因此感到自卑鬱悶。如果積極補救,仍然受到責咎,就要說:﹁我的確說錯了話,希望允許我解釋。您不會不允許我解釋吧?是我不小心,所以從我這兒說出去的,就全當沒有進入您的耳朵一樣。誰沒犯過應該被責怪的錯誤呢?﹂這樣說話,讓人看到了你的誠懇。從此以後,暗地裏的事和人們的傳言等都不要隨便出口。非說不可時,必須考慮在場的人再開口。

  八五、寫字的時候,用筆要正確,鄭重其事地寫是非常重要的。但如果僅此而已,寫出的字將拘泥於形式,或者看得出是下品,而上品則必須是遠離規格的姿態。萬事相通,這樣的道理也適用於他處。

  八六、有人說:﹁說起浪人,大多數人都以為沒有比他們的生活更困苦的了,一旦主君發放祿米,完全是一副畏縮沮喪的疲憊模樣。做了浪人後才明白,並沒有到那種程度,與先前的想像不同。﹂死之道也是一樣,平素心中經常想到死之事,熟悉死亡的感覺,就可以安心而死。災難也不如預先設想的那樣恐怖,以為它們有多麼可怕,這樣想是愚蠢的。奉公武家所要達到的目標,應於一開始就有所覺悟:要麼做浪人,要麼準備切腹。

  八七、認為自己的職業很危險,是卑怯者。如果生下來就為武家的名門家世而勤懇奉公,那麼就決定了你的職業即使失敗也不恥辱。職業以外的事和私事遭受失敗,那才是恥辱。但是,﹁因為自己缺乏熱心周到,從事甚麼樣的職業好呢?﹂這樣的問題一提出來,就要多加考慮。

  八八、有這樣的說法:﹁一見人,心便煩惱。﹂當朋友突然患病或遭遇災難時便立即疏遠,這樣的人是膽小鬼、窩囊廢。當朋友時運不濟之際,尤其特別應該親近他們、探望他們,或是贈送禮物。對於受恩者來說,一輩子都不該疏遠曾經給予自己恩惠的人。透過這種事,能透徹人的內心,但多數人在碰上困難的時候,依賴他人的幫助,待那件事擺平了,就再也想不起來,好似忘記了一般。

  八九、不能依據盛衰而判斷人的善惡,盛衰是天運,善惡是人道。但是,一般為教化才談盛衰。

  九○、父親山本神右衛門發現,僕役中有個行徑惡劣的人,但他沒有立即解雇那個僕役,而是讓他幹完那一年。到了年末,好像甚麼事都沒有了,自然解雇了他。

  九一、鍋島次郎右衛門切腹時,給某人提出了四個層次的建議。如果不顧輿論就直接處置,有時會招致對主君的惡評,因此,第一、這個事件如有問題,當初就不應該受理;第二、在查明罪狀的調查會上,如果說謊,就應該結束會議;第三、審議罪狀時,考慮其先祖︵鍋島大膳正之︶於島原之亂立了大功,奪得天草四郎的旗︻註:天草四郎的旗:旗上的圖案是聖餐用的玻璃杯上配有十字架,跪著兩個天使禮讚,這是城內唯一倖存的洋畫家山田右衛門所繪。此旗為天草四郎率本土天主教徒起義時所用。︼,該年又為將軍所接見的功勞,要停止對他的處罰;第四、若說到這兒還不被寬恕的話,至少應該上奏,以徵得主君的同意。

  九二、主君請諸岡彥右衛門吃飯,席間問明白了幾件事,並要求彥右衛門將自己所說的話寫入誓願書中。彥右衛門回答:﹁武士一言,比金鐵更堅,一下決心,神佛不及。不需要寫誓願書。﹂這是我二十六歲時的事,內容涉及和福岡藩之間發生的關於弁財嶽邊界爭端︻註:弁財嶽邊界爭端:肥前藩與築前藩兩國背靠弁財嶽,元祿五年︵一五九二︶,兩藩就這座山的邊界歸屬發生了爭端。築前藩向幕府投訴,通過公議裁判及評定所的辯論,第二年裁定下來,以肥前藩的勝利而告結束。︼的解決結果。

  九三、從他藩新聘來的家臣,需要主君經常給予關照。他們要表現才幹、要勤仕立功、要揚名顯赫,還要為子孫立業。子孫也一概將這樣的風氣傳下去。他們要的太多,而且會一直要下去。但譜代︻註:譜代:世代為家臣者。︼家臣不同,他們有奉獻精神,即使是主君的過失,也會以身承擔,為主君著想。中野將監在本藩與三支藩間產生不和時,寧願犧牲自己也要進言,就是一個典型。

  九四、石田一鼎曾說:﹁無論何事,只要一心想念,就沒有不成功的。過去我藩不能生長松茸,在上方看到它的人都說:要設法在我的家鄉生長才行呀!最近在北山︻註:北山:在神崎、佐賀和小城郡的北部。︼上生長了許多,當真如願以償了。打那以後,我就想,山上也生長絲柏樹吧!這是我託於未來的夢,也是許多人的希望。既然如此,人們都來為各自的願望祈禱吧!

  九五、相面,也含有兵法的要義,善用將者,必善相面。楠木正成在湊川給兒子正行一卷書,並告訴正行,這是一本只以眼睛寫成的書。可見相面深藏天機。

  九六、一旦發生異常現象,以之為怪或以為是某事的前兆而說這說那,是愚蠢的。人們同時看見太陽和月亮,以及出現彗星、旗雲、流星、六月的雪、十二月的雷等等,這些都是五十年或百年之間才得一見的現象。雖說出於陰陽運行的變異,其實也有規律可循,時間一到就會發生,與太陽自東方上升,又自西邊落下的道理是一樣的,若不恆常如此,反而是怪事。以為天變會給世上帶來不祥,就像看見如旗一般長的雲,就以為有甚麼事即將發生,這是人們在自己心中捏造出來的怪論。因為期待惡事發生,所以惡事才會生於心中。

  九七、張良得到黃石公傳授的書,義經得到天狗的傳授等等,這樣的傳說,都是為了在兵法上別樹一幟而編出來的故事。

  九八、我二十五歲那年,主君的近侍被編制為長崎警備組,我看到了警備組的規劃,有一年與兩年輪流制,便立即申請加入。我說:﹁值此警備編制之際,不能成為主君的扈從,在下礙難服從。在主君下發的傳閱文件上,竟未對我加蓋絕對認可的印章,即使以弓矢之神的名譽做擔保,我也要得到認可。在下得益於擔任過主君的文書,如果沒有文件認可我,我就自己給自己發認可文件。﹂又說:﹁倘若我有不周之處,希望被免職,即使切腹也是幸運的。﹂說完就離開了。後來商議的結果,決定重新遴選。年輕的時候,就應該卯著勁兒。

  九九、修養卓爾不群的氣質,要經常照鏡子以修正自己。我十三歲時,主君命令要豎前髮,所以我整整蓄髮一年,閉居家中。人們都說:﹁這孩子看上去聰明伶俐,所以難以出人頭地,因為主君特別討厭這種看上去顯得聰明的面相。﹂聽了這話,我決心改變自己的相貌,於是經常對著鏡子自我修正。一年後剛出仕時,又被人說我長著一張弱不禁風的小白臉。面相是奉公的根本,將賢能表現於臉上的人,被人不當回事兒;擺出一付沉著卻不嚴厲的模樣,身姿、形態和表情就不那麼自然;最好是真正謙虛的人,有張面色微黑、輪廓分明的男性美臉型,動作舉止皆安靜。

  一○○、不知怎麼辦而又無人商談時,想要做出明智的判斷,就對照四誓願,好主意自然就會浮現。

  一○一、監督役若無大才幹就會產生為害。設置監督役,是為了治理藩國。主君一人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從這兒到那兒地查看,因此,有關主君本人平時的行為、家臣們的邪正、主君的處置得當與否、世之輿論、庶民苦樂等等,都由監督役負責聽取監察,為的是對政治進行反省。監督役可以說是主君的眼睛。但若總是觀察、探聽、彙報下層社會的惡事,惡事就會不斷發生,甚且為害社會。下層之人,大多素樸老實,即使為惡,亦不會危害藩國。監督役在調查犯罪時,應當一面體恤下情,一面想方設法減輕罪刑。歸根到底,這都是為了我們的藩國。

  一○二、勸諫主君有許多方式。誠意勸諫,應該在沒旁人時進行,且不忤逆主君的情緒,以修正主君的嗜癖。這就是過去細川賴之︻註:細川賴之︵一三二九|一三九二︶:為日本南北朝時代的武將,追隨足利尊氏,武功卓越,擔任室町幕府的管領,輔佐幼將軍足利義滿。︼的那腔忠義。

  從前有個故事,說主君於旅途之中,突然要繞遠道而行,一位家老得知後,說道:﹁捨我一命也要勸諫主君。旅行已經延緩了數日,卻還要繞道遊玩,這是不合時宜的。﹂甚至向眾人訣別,然後沐浴清身,穿上白帷子︻註:白帷子:以生絲或麻絹織成的白色單服,多用於裙褲,一般讓死者穿著,江戶時代的切腹者亦這樣穿。︼的的裙褲,來到御前。一會兒他退了出來,對眾人說:﹃主君對我的勸諫非常理解,沒有比這更令人高興的事啦!且主君決定再次接見諸位,真是意想不到的幸運啊!﹄如此等等,說得十分誇張。這完全直截了當地展示主君之非而揚我忠義、立我威勢的做法。當然,這在其他藩國是常有的事。

  一○三、善於在金錢上算計的人,是膽小鬼。因為算計金錢,必然時時斟酌計較利害得失。死是損,生是得,當然不喜歡死,因此多做出卑怯的行為。有學問的人,因善思善辯而隱藏了與生俱來的膽小和貪慾,對此,人們常常誤解。

  一○四、禁止追腹︻註:追腹:家臣追隨逝世的主君而切腹殉死。佐賀藩二代藩主光茂,其朱子學教養深厚,於寬文元年︵一六六一︶先於幕府和各藩頒佈﹁追腹禁止令﹂,主旨為:家臣為報答主君之恩,就要忠心輔佐嫡子。隨後幕府於全國頒佈﹁追腹禁止令﹂。︼後,那種懸命冒死為主君的心腹家臣愈來愈少了。長子即使年幼,亦能照舊繼承家業,因此未能產生奉公的激勵。因為停止攜帶束前髮的小小姓︻註:小小姓:日本男童於十二歲行冠禮前束前髮。小小姓多為主君、武士或貴族的侍僮。天和元年︵一六八一︶,佐賀藩主光茂停止攜帶侍僮到江戶覲見。︼,武士的風氣亦惡俗起來。主君過於慈悲,對奉公之人有不好的影響。真希望主君立即恢復小小姓的侍從風俗。如今到了十五六歲才束前髮,又被當作一名武士來對待,所以無法自我控制,熱衷的部是些吃喝玩樂或下流庸俗的話題,不注意禁忌語語及風俗品位,只要一有閒暇,就沉迷於無聊之事,因此不能造就優秀的家臣。勤於擔任小小姓之人,自幼時就接受各式各樣的職能訓練,成長後才能有用於主君。副島八右衛門四十二歲、鍋島勘兵衛四十歲才行冠禮。

  一○五、主君直茂公說:﹁武士道就是對死的狂熱,即﹃死狂﹄本身。一旦成為﹃死狂﹄的武士,即使一人單挑,數十人群起殺之都很難。﹂僅有正氣難成大業,要變得發狂,以﹁死狂﹂的勁頭行事,才能成功。武士道是行動,行動時還在用辨別力,就會落後於人。行動時不需要考慮忠孝二字,在武士道中,只有﹁死狂﹂,其中自然含有忠孝。

  一○六、突然遭逢大災難、大變故,不要張皇失措,應該一往無前,穿透那扇命運向你關著的大門。

  一○七、耳聞目睹不少名人的事跡,一想到無論如何也趕不上人家,簡直是無情的落寞呀!名人也是人,而且是和自己一樣的人,應該心想:﹁誰輸誰呀?﹂下一次決心以名人為競賽對手,自然就入道了。﹁﹃吾十之有五而志於學﹄,是聖人之道。後天積累修行是成不了聖人的。﹂這是一鼎曾經說過的。﹁初發心時,便成正覺。﹂此佛典的意味正是此意。

  一○八、武士要隨時隨地留心,不應該落後於人。特別是不能說話不經大腦,脫口而出。避免說﹁自己是膽小鬼﹂、﹁當時逃了﹂、﹁害怕﹂、﹁好痛啊﹂之類的話,更不要說些戲言、玩笑、夢話、荒唐無稽的話。辨別力深刻的人,一旦聽到這些話,就能猜測你的內心,因此平時必須多加留意。

  一○九、讓武士道精神於內心發育,形成自己獨特的個性。一旦覺悟,就絲毫不用懷疑,臨危之際,主君必定率先授命於你。這樣的抉擇,依據皆在平時,或許某時一語便為人知,毋須敞開心扉向他人完全披露自己。

  一一○、懸命奉公,無論居家還是外出,都不能悠閒地坐著閒嗑牙。不得不說話的時候,在內心盤算好,將十句話變成一句話再開口,能成事就行。山崎藏人就是這種人。

  一一一、即使被砍了頭,也能成就一瞬之功。新田義貞、大野道賢︻註:新田義貞、大野道賢:為日本古典文學名著︽太平記︾中的人物。新田義貞推翻鎌倉幕府。︼等人,讓我們明白了這一點。在這個世界上,怎麼能有他人行而我不行的事呢?三谷如休說:﹁即使因病而死,也能堅持二三日。﹂

  一一二、古人說:﹁喘七口氣就打定主意。﹂鍋島藩祖隆信公說:﹁好主意放得久了,就會有腐味兒。﹂藩主直茂公也說:﹁不論何事,只要是費功夫的慢活兒,十次有七次不是好事。武士不論做甚麼事,都要麻利直接。﹂心思游移不定,就不會有好主意。心似懸河不淤,爽快鮮明,七次呼吸之間,好主意就會出現。果斷之日,就是神清氣爽之時。

  一一三、剛懂得一點兒道理的人,不久就會生起驕傲心,被人稱為與眾不同的﹁唯一風﹂就高興,於是順著杆子往上爬,說:﹁我生來就不適合當世。﹂自以為﹁再也沒有像我這樣的人了﹂。說這話的人,肯定會遭天罰。不論多麼有才幹,只要性格令人討厭,就是無用之人。想為主君所用,才會熱衷奉公,謙遜地站在朋輩的下風,有此等心胸的人,絕不會惹人嫌惡。

  一一四、進諫之道,地位很重要。如我非其位,就對在位者說:﹁請你進諫,匡正主君之失,方為忠義。﹂為此而與人交往,以真心擔當。若以此謀私,就成了阿諛諂媚。

  一一五、為武家培養優秀家臣,向主君推薦人才,對有熱情的人給予指引,將自己的經驗傳授他人,難道還有其他事比這更令人高興的嗎?

  一一六、時常聽聞退隱者與現在的戶主、父子、兄弟之間關係不好的傳言,原因多為名分未定,又被慾望所引。而主君與家臣之間,若家臣都安於本分,哪還有甚麼關係不好的事?此為明證。

  一一七、即使年輕時就開始發跡,也不能堪以重任。不論天性如何聰明,因為年輕,其才幹無法充分發揮。同時,他還需要時間,以建立起為他人認可的信用。到了五十歲以後,慢慢地磨練出來的人,才堪大任。因此,人們認為大器晚成之人,才能夠勝任高尚的工作。這樣的人,有時也會因失敗而傾家,但只要不是為了自己不正當的念頭,就可以迅速恢復元氣。

  一一八、已經身為浪人,還遇事驚慌,簡直不可思議。勝茂公時代的奉公之人的口頭禪是:﹁不做七次浪人,就不配為奉公之人||七跌八起。﹂成富兵庫︻註:成富兵庫︵一五六○|一六三四︶:名安茂,為成富甲斐守信種的次子,歷仕龍造寺、鍋島直茂與勝茂,受祿一千七百石,十七歲時就擔任先鋒大將跟隨隆信征戰,屢立戰功,為豐臣秀吉屬下的加藤清正、小西行長、藤堂高虎等諸大將所欽佩。同時,於藩內的殖產興業、開疆治水、築城民政等方面,都留有卓越功績。﹁鍋島家有成富兵庫﹂為各諸侯所羨望。︼就很了不起,曾七度為浪人,可謂﹁不倒翁﹂。

  一一九、病氣這種東西,會因情緒而加重。我常常想,即使到了老年,也仍要有大用之望。我是父親七十歲時生的孩子,十分瘦弱,由於某個機緣,總算恢復健康,此後再也沒生過大病。而節制房事,不停針灸,亦確實有效。據說蝮蛇被燒七次,還能復原本體,我也有此大望。要在心裏堅定這個信念:﹁即使七度重生,生為我家武士,也一定會實現本望。﹂

  一二○、主君直茂公御意,有志氣的武士,應該與眾多朋友和親戚交往。我自己也與非常多的人||從武士到足輕、各樣的朋友與親戚,都有著深厚的往來交誼。我一旦有急,立刻就想起他們來,只要對他們說:﹁為了主君請答允我吧!﹂不用多作解釋,立即就能得到肯定的答覆。這與擁有好家臣是一樣的,於我藩有益。

  一二一、在︽義經百首軍歌︾︻註:︽義經百首軍歌︾:是一部假託義經之名所寫、關於武士道的和歌集。︼中,有一句和歌唱道:﹁大將要經常訓示部下。﹂組頭對部下,緊急時刻自然有所訓示,即使平時也要大聲地說:﹁對,就這樣好好幹!﹂﹁為此拚命到底吧!﹂﹁哇,簡直就是一個剛者啊!﹂這時,一個不要命的、活脫脫的武士就誕生了。總之,將軍此時一言九鼎。

  一二二、常朝的父親山本神右衛門善忠曾說:﹁武士最好聘用人才。無論多麼厲害,一個人的武功總是有限的。金銀可以從他人那兒借來,但好人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,應該謹慎而鄭重地預先儲備人才。招聘人才後,不能自己一個人吃得飽飽的,若能分一口飯給家臣們,任誰都會跟著來。﹂因此,近來對神右衛門的評價甚高。﹁簡直招聘不到像神右衛門這般與其身世相稱的家臣,神右衛門培植出許多超越自己的家臣。﹂他所提拔的諸多武士,有直參︻註:直參:直屬將軍的一萬石以下的武士。︼武士,也有預備役之眾。在任命組頭時會這麼說:﹁組員中若有神右衛門滿意的人,按新規聘用。﹂甚至另外增給扶持米。按新規選拔的人,都是神右衛門的家臣。勝茂公會在十七日、二十三日、二十六日夜舉行拜月出儀式︻註:拜月出儀式:擺上貢品等待月出的風俗。︼,依慣例要到寺井汲取神水。據說,當時﹁主君指名讓神右衛門組去汲水,一組人全都跳入深海︻註:跳入深海:祭祀時將海水當作神水。︼汲水。﹂因此深得御心掛念,激勵神右衛門一組更加堅定奉公。

  一二三、神右衛門說:﹁唯剛者靠得住,靠得住方為剛者。眾所周知,所謂靠得住,就是我們常說的:﹃萬事勢頭好的時候不來,一旦敗運倒楣、艱難苦惱時,默默悄然而來,成為可以依賴的希望。﹄這就是一種靠得住的感覺。這樣的人,方為剛者。﹂

  一二四、承蒙主君賜允,某人歸仕鍋島家,主君賜召其子,有人教其應對,曰:﹁低頭行禮時,要於心中起誓:﹃實在太難得了!從前一直被埋沒於平淡中,如今卻蒙賜謁見,如此幸運,真是無以復加,我簡直無法擔待。今後要捨出身家性命來報效主君。﹄一動此心,就會與主君之心相感應,效力後就能衣錦還鄉。﹂另有人教導他:﹁在等候召見之前,在大殿裏要目不視物,口不云物,絕對不要慌慌張張地瞪大眼睛亂瞧,或是張大嘴巴胡言。坐於位上不要移動,若有人對你說話,要迅速地將十句話壓縮成一句,儘快結束談話。若能如此,旁觀者便會認為你意志堅定。不要放縱自己的眼睛八方打量,或者心無著落地喋喋不休,否則愚蠢萬方。心如座鐘、氣定神閒才是最重要的。慢慢地就會習慣,勿忘記心裏準備。﹂

  一二五、耍小聰明者總是譏諷當世,此乃災之源;慎言者,治世能被善用,亂世能得善終。

  一二六、﹁向主君陳述意見時,讓主君情緒不佳,結果更糟。因此,不要輕易地陳述意見,即使認為主君的吩咐不妥,也依舊執行。﹂許多人都這麼說,其實是為自己辯解。若以捨一命的氣概申述,怎會不被主君理解?異議不明,必然忤逆主君,話說一半,肯定會被打斷,退下後便心生埋怨,這樣怎麼能行?前些年,相良求馬曾經忤逆主君,求馬言詞激烈,使主君動怒,敕命切腹,由生野織部和山崎藏人告知求馬。求馬道:﹁如我所願。但尚有一事未了,死後未免遺憾,與二位相知多年,煩請二位代轉。﹂他們將求馬所言轉呈主君,主君不聽。不過,當求馬請求稍微延緩切腹時,主君應允了。

  另外,中野數馬擔任家老時,羽室清左衛門、大隈五太夫、江副甚兵衛、石井源左衛門、石井八郎左衛門等人,都因有違主君之命而遭遇敕命切腹的危厄。當時,數馬求見綱茂公,說道:﹁請您幫助他們。﹂主君聞言越發生氣,道:﹁評議會決定讓他們切腹,我憑甚麼幫助他們?﹂數馬道:﹁沒甚麼理由。﹂﹁沒有理由,還要我幫助,乃不禮貌。﹂數馬被主君呵斥,退了下來。但他馬上又來到御前,說道:﹁無論如何,還是要請您幫助他們。﹂數馬再遭斥責,又退了下來。接著,他又迅即來到御前,如此來來回回反覆了七次。直到第七次,主君終於理解了,說道:﹁沒有理由而能反覆七次,我想,也應該幫幫他們了。﹂於是,立即修改了對那干人的判決。

  一二七、要想超越他人,就要與人討論,聽取不同的觀點。一般人只按自己的思想而行動,所以難以達到更高的境界;擁有與他人協商的胸襟,才能達至更高之境。某人就任衙門文書,前來與我商討,他是一個比我更高明的人。看來,向他人請教之人,遠在他人之上。

  一二八、沒有人能說:﹁我的修行終於完成了。﹂一有修成之念,就已經背離了修道。終其一生也不能有修成之念,應該帶著這也不足、那也未竟的遺憾死去,於後人看來,這才是有成就之人。純粹無雜、心無二用,哪怕花掉一生時間都難以做到;但摻雜了多餘的東西,就不能說是道。奉公也好,武勇也好,都應止於唯一。

  一二九、精神渙散,物分為二,是不應該的。專注於武士道者,不應他求。道是相同的,然而卻分為儒道、佛道和武士道等。道一分就散,而且相互排斥,與其斥彼之道,何如歸於根本?如斯而言,神道、儒道、佛道,都應歸之於道。

  一三○、武士一言,至為關鍵,一言而知武勇。治世之武勇,一詞可見;亂世辨剛懦,則以一言。這一言,是綻放於心上的花朵,可謂一言難盡。

  一三一、武士平時千萬別說弱氣的話,也別做弱智的事。一件小事,就能看透一個人的內心。

  一三二、沒有不可能的事。常說一念發起,貫通天地。人沒志氣,就不要起念頭。常說﹁不盡全力也能動搖天地﹂,是指全神貫注於一心的問題。

  一三三、家父神右衛門常說:﹁禮多不算折腰,寫信謙遜無數,筆不折壽。﹂當時,人很少用禮,看來一副阿呆相,行為舉止皆非禮。禮不分別彼此,唯有恭敬而已。久坐時,始終將頭低下,心繫於對方。欲行相應之禮,如此反而欠了禮,其實只須與在座的場合相符合就可以。近世以來,人少禮,易急。

  一三四、所謂技藝超群的人,大都執著於一根筋,有蠢者之風。儘管用處不大,但沒有多餘的念頭,反而成為﹁上手﹂。

  一三五、所謂聖君或賢君,不過從諫如流,使家臣們懸命而已。要讓家臣心裏總是想著:﹁何事須進諫?何事可用?如何使我藩成為治世?﹂互相信賴而又親密交往,向智者學習而知我之非,知有生之涯和無窮之道,這樣的武士,是國寶。

  一三六、四十歲時,無論甚麼事都卯足了勁兒;五十歲時,以成熟厚重為好。

  一三七、進諫的方法很重要。想要向﹁圓滿無欠缺的主君﹂進諫,是不會有效果的。﹁主君之娛樂,不論是甚麼形式,都沒有防礙。主君若想﹃庶民百姓安居樂業﹄、﹃家臣心情愉快地奉公﹄,家臣自然也會﹃希望為主君效力﹄,天下自然大治,且主君亦毋須過度操勞。﹂一切諫言和異見,都是建立於﹁和﹂之道上,在諫與被諫者的心靈之間,建立起一座溝通的橋樑,潛移默化,就會被接納。義正嚴辭必然導致尖銳對峙,這時候,進諫自然不收成效。

  一三八、世上喜歡教訓他人的人很多,喜歡聽教訓的人很少,服從教訓的人就更少了。年過三十,就沒有人再教訓你了。教訓之道堵塞,就會任性自為,一生積非疊過,愚狀大增,幾近廢物,以無聊告終,結局慘不忍睹。清醒之人,要時常接受熟人和朋友的教訓。

  一三九、淡泊名利的武士,大多似是而非。外表像個武士的模樣,但在誹謗別人時,似乎只有自己才偉大,最終益發高慢無用,這比那些名利心深重之人更糟,尤對當世無益。

  一四○、諺云:﹁大器晚成。﹂沒有二三十年的奉公歷練,何來卓卓功績?若存急於求功之心,就會開始僭越,將頭伸出自己的役界之外。一旦被稱為年輕的工作狂,就越發乘勢並失卻規矩,一臉孔自得,擺出一副老成謀國的模樣,追風、淺薄的心質浮出,終究為人所蔑視。為修行而折骨苦心,為立身而謙遜地等待他人提拔,才是功成之道。

  一四一、只做一件事,不僅須握其要害,更要日復一日地想著﹁就是今天了﹂,將每一天都當作生命中的最後一天,每日入念的都是主君御前之事,就一定不會出錯。我們常說﹁勤於役,通本意﹂,正是將奉公當作自身的一部份。

  一四二、以辭職了、隱退了、不再操心了為由而拒絕奉公,作為侍奉我藩的譜代家臣,如此輕視主君,無異於謀叛。外藩武士因厭倦而引退,似乎理所當然,但在我藩,命令一旦下達,首先就要無條件接受,若有異議,可於稍後提出相應的道理。

  一四三、︽楠木正成兵庫記︾寫道:﹁投降,縱使是謀略,抑或為了主君,亦非武士所當為。﹂忠臣如斯。

  一四四、奉公之人,忠於職事,猶如一根筋般直通到底。若因害怕失敗,就想辭棄重要崗位,意欲逃脫,是卑怯者的行為。不應認為職位不如意即是失敗,應以戰場上虎口求生的精神堅持下去。

  一四五、藉由近水樓台以窺探、揣摩主君,為私利而算計,即使十次謀劃成功,只要出現一次失誤,便會全部報廢,失卻顏面。不能堅持忠義,就會深陷於私曲和邪智之中。

  一四六、在一門及同組之中,一旦關係到武士道時,介錯與捕吏等人就會相互鼓勵,勇往直前。危難之際,若蒙人鼓勵關照,就會常懷超越之心||﹁不能輸於某人﹂,因而自勵勇氣。

  一四七、於戰場上向家老們表示:﹁一心想搶先於人﹂、﹁我欲打破敵陣﹂,就不會落後於人。常懷勇猛之心,就能立下武勇戰功。求死時,必須符合平素的覺悟||死骸向著敵方倒下。

  一四八、眾人同心,服從天道,才能安心。若眾心相分,七零八落,哪怕竭盡家臣之職,亦非忠義。與朋輩間關係緊張,常缺席偶然的集會,光說些挖苦言語,這都是器量狹隘的表現。一旦處於緊急之際,有些不稱心的事,但不論遇見何人,仍須應酬寒暄。即使屢屢路遇,也要心無旁騖,聚精會神,認真酬答,不可流露出絲毫厭倦的神色。眼前是謎一般的世界,世事無常,誰能確保此時此刻萬無一失?也許死亡就在身邊呢!帶著惡人之名走向死亡,難道不是很沒意義嗎?然而,路遇他人時虛偽輕薄地諂媚,也是丟臉的,這都是因為一己私利的緣故。禮讓於人、無競爭心、不亂禮儀、溫和謙遜、不計自身得失,只為他人籌劃、不論何時碰面,都像第一次見面般禮貌客氣,就不會出現關係惡化之事。即使夫婦之間,也要有禮有節。不要忘了,慎終有如慎初,能做到這樣,便無不和之事。

  一四九、對任何事情,都要有高出他人一籌的境界。相同的境況,倘若受到喧囂干擾,就會很難分辨。某人嘲笑因破產而領受扶持米的武士,對我說:﹁也沒甚麼大不了的,運氣不好,可憐啊!﹂又說:﹁這不過是主君施恩,用以安慰家臣,所以我不認為有那麼難得。﹂於是我勸告他:﹁真是不值得領受扶持祿米的人呀!若是忠義之志深入骨髓者,縱然被主君哄騙,也會感到高興。﹂

  一五○、有位和尚非常聰明,做甚麼事都信手拈來,解決問題行若無事。如今日本國中,恐怕沒有和尚能與他匹敵,也沒有人可以替代他,也就是說,缺少具備穿透事物本質眼力的能人。

  一五一、世無才俊,連傳達一些有益警句的人都沒有,更甭說那種因想成為才俊而努力修行的人了。從前遇到的各方人士,他們談吐謹慎,字斟句酌,悠悠道來,從容不迫,哪裏像今天的人,好似一古腦兒地倒豆子般,噼哩啪啦地說個不停。

  一五二、人一旦年老糊塗,就會由著自己的性子來。年輕力強的時候,會斟酌品評自己的性情,並懂得如何控制它;衰老之後,本性就顯露出來了,都是些令人感到難為情的想法。人的性格儘管多樣,但一到六十歲,幾乎沒有人不老糊塗的。自認沒有老糊塗,就正是已經老糊塗的證據,一鼎稱之為﹁總是有理的老糊塗﹂。以我個人的角度來看,以老糊塗的形象來回顧我鍋島藩歷代的支柱,感受他們的親切,許多人都會感動,但現在看來,那就是老糊塗。老糊塗的我等就是一個好範例,親身感受到了老氣的不可抗拒,我曾決心於主君十三年忌日時不去參拜鍋島家的菩提寺,如今越發禁足不外出。今後,必須預先看清目的再行動。

  一五三、新生事物,即使是好事,也會有壞事伴隨而來。前些年,主君到江戶參覲交代︻註:參覲交代:江戶時代,諸侯每隔一年來到江戶謁見將軍,並留在幕府供職一年的制度。︼之前,御側家老們開會謀劃:﹁這次將軍下達參觀令,為揚顯主君,應該多帶些人。主君平常熟悉預備役,就讓他們暫時作為侍從跟著去吧!﹂於是打算讓預備役加入參謹侍衛。一些經驗豐富的人提出反對意見,認為﹁這是開了不好的先例﹂,從而引起爭論,結果御部屋付︻註:御部屋付:綱茂之子吉茂當時還在﹁部屋住﹂,即長子尚未繼承家產,次子等無權繼承家產,仍與父母同住者。︼的羽室、大隈等五人被降為浪人。因為主君熟知武士的生活和狀態,因此任命二十多人為評定所犯罪科的調查員,這本來也是好事,但從此以後,調查員窮於應付,惡事多了起來。

  一五四、只要立定根本,枝葉之事便容易處理,唾手可成,即使發生意外,也無大礙。但枝葉之事非常重要,往往關係全局,一件小事處理得妥當與否,會影響結局的好壞。

  一五五、於隆泰寺︻註:隆泰寺:位於佐賀市赤松町的名剎,為曹洞宗十二寺之一,本尊觀世音菩薩。永祿六年︵一五六三︶建寺,為龍造寺家代代的菩提寺,現為大隈氏菩提寺。︼聽說:﹁正如上方的卜卦者所言,即使是僧侶,年近四十才立身,也不是好事,反而是誤身之本。﹃四十而不惑﹄,不只限於孔子,不問賢愚,四十歲就該積累相應的年功和經驗,才能不惑於心。﹂

  一五六、與戰勝敵人比起來,為主君而死的武士,功勳才最為上乘。佐藤繼信以身體擋住敵人射來的箭矢,代替義經而死,這才是忠義之士。

  一五七、我在年輕的時候,曾經寫過︽遺憾記︾,記下每天的過錯,時常翻閱,卻沒有二十日和三十日這兩天的紀錄。因為永無休止,不久後就停下來了。但直到現在,我都習慣於入寢時反省一天說錯的話和做錯的事,無日無之。這確實很難。天生聰明、率性而為的人,往往不能及時反省。

  一五八、幸運的時候,須警惕驕傲和奢侈,要擁有比平日多一倍的虔敬之心,否則終會失敗。吉兆登門時,要乘勢而進;厄運來臨時,要臥草勿用。

  一五九、﹁忠臣尋於孝之門﹂。對雙親盡心,就是孝行。雙親去世後,雖然留下了種種遺憾,卻已無法彌補。全力奉公之人,緊急時刻會出現;全力盡孝之人,則很少見。所謂忠孝,就是沒有無理的主君、沒有不是的父母。﹁松柏霜後,方顯高潔。﹂﹁學僧元政和尚,雖為僧身,黎明時分悄悄地來到魚棚,將所買的魚藏在衣服裏,持歸獻於母親。﹂都不是平凡的事。

  一六○、石田一鼎道:﹁寫字的時候,紙、筆、墨要渾然一體,才能上遠。﹂

  一六一、主君從文庫︻註:文庫:裝放書籍和手邊用品的小手箱。︼裏取出書來,一股丁香味兒便立即彌散開來。

  一六二、肚量寬大,就是大慈悲之義。神詠:﹁慈悲之目,沒有可憎之人,猶憐有罪之身。﹂這是廣大無限而普照世間的慈悲心。於古代日本、中國、印度出現的聖人,時至今日,依舊為人們所崇拜,正是由於聖人的慈悲之心廣為普及。一切都為主君與雙親著想,為大眾與子孫後世著想,才是大慈悲。由慈悲心產生的智慧和勇氣,才是本物,才是真實的。因慈悲之心懲戒,因慈悲之心做事,必會無限強大而正確無誤。僅念自我,說會心胸狹隘,因而導致惡事。關於勇氣和智慧,我從前就有心得;關於慈悲,近來才心有所悟。家康公說過:﹁視眾生如己出之子,眾生亦視我如同雙親。故天下太平之基,就是慈悲心。﹂將侍衛隊中隊長、隊員的關係稱作﹁寄親﹂與﹁組子﹂,或許亦緣於父子倫常,為表達和合之心而如此命名吧!直茂公說過:﹁糾纏於辨明是非的人,必將遭到懲罰。﹂想必也是出於慈悲的訓誡。我們常說的﹁道理之外還有理﹂,正是針對慈悲而言。慈悲就是多多體味取之不盡的感覺,這是常朝君集中力量說出來的話。

  一六三、式部所云:﹁年輕的時候,曾因﹃若眾道﹄︵男色︶而發生了注定一生恥辱的事。沒有這種經驗是危險的,但亦無人能說出自身經驗,告訴他人甚麼是﹃若眾道﹄。讓我來大略說說吧!

  ﹁首先,應該懂得﹃貞女不事二夫﹄的涵義。畢生傾注的情愛,唯有一人,若非如此,那麼與﹃野郎、相公﹄︻註:野郎、相公:出賣男色的少年。︼無異,且與淫奔之女亦無區別,這是武士的恥辱。﹃沒有念友︻註:念友:男色之間的盟兄、把兄。︼的少年,就像沒有丈夫的女人。﹄這是井原西鶴寫下的名句。念友彼此試探,相交五年之久,如果認為彼此心意牢固,自己就應生出信賴心。輕佻之人,性根坐不住,因此最後只能分手。既然互相捨命保護對方,就應該熟悉彼此的性根。若因性情乖戾而相互生怨,就開口道:﹃有障礙了。﹄並明確地拒絕對方。一聽對方拋過來﹃有障礙﹄這句話時,就要回答:﹃那是生活過程中難以開口的事。﹄一旦對方無理要挾,就要以怒吼回應;倘若對方依舊不聽,還是斷然捨去為好。

  ﹁年長的念友能夠看透年輕的心思,如同上述所說一般。捨命五六年,狂愛專注,就沒有不能遂心的,絕對不能三心二意。最重要的是鼓勵武士道,這裏講的,是形成武士道的道理。﹂

  一六四、星野了哲︻註:星野了哲:又名星野源兵衛重之,其先祖乃皇室後三条院之皇子輔仁親王第三代孫藏人助能,後領有築後國川崎、黑木、星野封國,次男家實因封國星野,以此為姓。從家實十二代孫起開始出仕鍋島家,重之為十四代。︼為佐賀藩﹁眾道﹂始祖,有許多弟子,弟子們各得其一,將他的道均分似地傳下來了。枝吉三郎左衛門︻註:枝吉三郎左衛門:為石田一鼎的門人,以學術知名,於肥前藩和築前藩爭奪界山時立了大功,升為請役相談人。︼更深得其道,被選為陪伴主君至江戶參覲的侍僮。他去向了哲請假時,了哲問道:﹁喜歡當年輕的侍僮嗎?眾道之蘊奧都已瞭然於胸嗎?﹂枝吉答道:﹁喜好卻又不喜好。﹂對於這個回答,了哲非常歡喜,說:﹁到了那裏,要成就高尚品格,你可要花費數年時間來進行磨練啦!﹂幾年後,有人向枝吉問起其中奧妙,枝吉答道:﹁捨命是眾道之奧,否則就是可恥。一旦為此捨命,為主君而捨之命就沒了。因此,喜好不喜好就在於此。﹂

  一六五、中島山三君是龍造寺政家公︻註:龍造寺政家:為龍造寺隆信的嫡子,於天正十八年將城主之位讓予直茂,自己隱居。︼的侍僮,死於船上。他的墳墓就留在高尾龜王院,據說他是中島甚五左衛門的先祖。某人思念﹁若眾﹂的愛情,卻遺憾沒有念友,於是教授山三君歌謠:﹁一過下午四點,思念如戀二合半︻註:二合半:為當時武士的一份口糧,也是日本容器計量單位,一合等於○‧一八公升︵十杓︶。全句意思:一過午後四點,宛如每天吃飯般,思念美少年的你。美少年正值能吃的年齡,﹁若眾﹂對美少年的思戀,就像美少年對食物的衝動和執著。︼。﹂並於御座前委婉地傾訴思戀之苦。山三君被譽為古今無雙的美少年。據說勝茂公也曾戀慕過他。有一次,勝茂公上殿處理政務之時,山三君正要穿行御前,不小心將腳碰到了御膝。山三君一驚,一面坐下,一面後退,據說主君將手放在膝上,對這種無禮感到驚訝。

  某個晚上,山三君突然來到百武次郎兵衛位於十字路口的大房子,說是有話要談。次郎兵衛不明何事,很感吃驚,急忙出來相見。他對山三君說:﹁因為我要迴避您,擔心傳到外頭不好,請趕快回去吧!﹂山三君說:﹁眼下事情已經這樣了,我殺了三人。因為當場切腹還有所遺憾,所以想說明事情原委,希望由您來善後。我將轉瞬即逝的生命,交給以往不太熟悉的閣下,麻煩您屈尊作為我的倚靠吧!萬事拜託了。﹂次郎兵衛立即下定決心,道:﹁您將我當作可以信賴的武士而重託於我,沒有比這更榮幸的事了,請您安心吧!只怕來不及進屋打扮了,乾脆立即動身吧!﹂次郎兵衛就這樣穿著便服,與山三君一同動身出發,首先跑向築前方向,然後到了都渡城。次郎兵衛一會兒牽著山三君的手,一會兒又背著他,拚命地於黑暗中奔跑,天亮之前,二人終於隱身山中。此時山三君卻道:﹁剛才向您撒謊了,只是誠心地想知道您的真心。﹂據說二人於焉結交,立﹁眾道﹂之契。這件事已過去兩年了,次郎兵衛從無懈怠,始終牽掛著山三君,於山三君登城來往道路的橋上約會,或在山三君下城的必經之路上相送,一直堅持下去。

  一六六、四十歲以後,避免使用智慧和判斷力,應該運用強有力的意志和主見。無論人品或身分,過了四十歲後,倘若沒有意志強盛的表現和競爭性格,恐怕會輸人一目。

  一六七、身為組頭之人,必須關懷下屬。中野數馬公務繁重,幾乎沒有閒暇時間,也沒有機會探望屬下。但一旦屬下生病或發生重大事件,他會立即自城堡趕回,返城時順道探望病人。正因如此,組中武士都熱烈愛戴他。

  一六八、在參覲途中,某人寄了一封信,而且是從某一宿地開始的詳細紀錄。在如此繁忙之際,許多人總是會忘了寄信甚麼的,但他卻能注意到這一點,這是非常難得的。

  一六九、在家老們對往事的評論中,時常說道某武士的固執如何過火。看來還是過火好,妥協隨順常會失敗,日後的評判也就沒有聲譽可言了。行事愈是過火愈做,反而不會失敗。千萬記住!

  一七○、決心殺人的時候,千萬不要想﹁直接下手也許會失敗,迂迴可能更好。﹂稍有猶豫,時機就會從手邊溜走,心思也會鬆懈。武士道主張輕率、盲目,突進的氣魄是很重要的。川上村實相院舉行佛事法會時,在渡船上,一名侍僮酒醉後因他人之事與船老大爭吵起來,侍僮一上岸,立即拔出刀來要砍那船老大,站在前頭的船老大便以竹竿敲那侍僮的頭。當時附近的船工們都抓起櫓和槳,跑過來痛打那侍僮。侍僮的主人看到這個狼狽的場面,卻佯裝不知地走了過去,那侍僮也獨自一人走回去。見此情景,船工們深感歉意,紛紛過來道歉並安慰侍僮,還送他回去。聽說當晚那侍僮便因拔刀而被降為浪人。我們是否應該這麼想:身為主人,在船上就該呵斥自己酒醉的侍僮,已平息船老大的怒氣。即使我們有錯,那討厭的侍僮被打了頭,船老大一方豈能連道歉也沒有?藉對方道歉的時機,接近並殺了船老大,再處分酒醉的侍僮,如此才是真格。像這樣的主人,確實是個不可靠的男人

  一七一、某人於記錄日常覺悟的覺書中這樣寫道:﹁於主君身邊聽命奉公之人,必須特別留意平時的言行與心理。人們看到主君側近的形象,就會揣度主君的人格。必須進諫時,應該諫不移時。在考慮﹃眼下主君情緒不佳,再等待時機吧﹄的間隙,或許會造成意想不到的過失。說罪人的壞話不是件義氣之舉。主君已經懲罰了某人,若能為某人說些庇護之語,哪怕一言半句也好,罪人或能因而得到赦免。對於事事皆順之人,久無音信或疏於問候並不打緊;對於倒運落難之人,則要儘可能地給予種種關心,想方設法助其恢復勇氣。這是武士的義理。﹂

  一七二、某人就任現職時,不但不接受贈禮,還禮時還因擔心家臣未將回贈的謝儀送到,反而悄悄地收存起來,因此,不論是回贈謝儀或退還禮品,都讓家臣當場收取對方主人的指印為憑。除此之外,一概斷然拒絕身邊所有熟人親誼的採買、向女方求婚、委託幫忙等事。此人的權勢正如日中天,是不可多得的棟樑,得到佐賀藩全藩的一致認可。但常朝認為,此人充其量只是以未成熟的初心來處理事情。這種初心,雖比慾望深的人來得好,但卻不是從本真的氣質中而來,而是一種費盡心機的姿態,不過是守住我身的一種姿態。如今這樣的人很少,所以此人才會獲得這麼高的評價吧!只要比別人稍加努力,就可以得到名聲,這是容易的;讓慾望離開內心,不誘人耳目,才是困難的。

  一七三、關係到我身的重大事情,往往需要獨立的判斷力、堅不可摧的意志、牢牢把握住根本、勇往直前不退縮︙︙當這些人生大事發生的時候,不可能一一找人商量,即使有人聽你傾訴,也多半不會對你說真話。這時候,自我獨斷是最重要的。首先,自我沉浸於狂熱極限中,只要決心不要命就行。但一旦想要做得漂亮,迷惘之心便會立刻顯現,這是很危險的。許多時候,本是同一立場的人,卻因一己私利而反目成仇;有時則因對下屬過於庇護,反倒使人不上進,與那些想入僧籍的人相同。

  一七四、今年正月,新年後首次去權之允︻註:權之允:為山本常朝的養嗣子,也是他的女婿,與常朝的女兒竹成婚。︼那兒賀年,權之允說:﹁自去年歲暮,因為出米休息︻註:出米休息:幕府頒佈的制度,指武士在一年之內,兔除勤務,代之以出米︵獻米︶,以解決藩財政困難。不休息的家巨雖然也會被課以出米,但出米率與休息的武士不同。這項制度於幕府末期尚在實施。︼的緣故,直到八月間都有閒暇,因此想一石一字地默書經書文︻註:一石一字默善經文:在每一個小石上默書一字經文,為祈願、追善,埋入土裏。常朝為權之允夫婦死後菩提,完成了權之允未寫完的一石一字,埋在龍雲寺,建一石一字塔。︼。﹂我說:﹁首先必須這樣想:唯有這段時間,才是最沒有閒暇的。到本年九月與他人一般出來奉公,恐怕不是你的本願吧!在這段休息期間被選為御用,難道不應該高興嗎?這麼看來,現在反而是最忙的呢!一定要下碎骨般的決心:﹃在出米休息期間,無論如何,都必須被選為御用而出仕。﹄如此才正合你的心願。有關出仕,我早有體會。十二歲時,被命束前髮,準備擔任侍童侍奉主君,但直至十四歲卻仍未被點名。期間,我見到光茂公與綱茂公一同返國的隊伍,希望奉公的願望更加強烈。於是,我前往參詣巨勢神社祈願,一定要於當年朔日︵五月一日︶迎接諭旨。真是不可思議呀!我終於在晦日︵四月三十日︶接到御旨,命我第二天﹃朔日出仕奉公﹄。我想,最好能於幼主身邊侍奉,心道:﹃甚麼時候幼主臨殿,我就到御前向他表月心跡。﹄為此,我不分晝夜、懸心挖肺、苦思勞氣地祈禱。一天夜裏,我突然被叫醒,說是幼主接見,問侍僮們在御殿集中等候。我立即來到御前,幼主說:﹃哎呀,這麼快就來了。除你之外,誰也沒有到。趕快過來吧!﹄當時的情景,至今依舊難以忘懷。可見一念之志,必有遂心之時。﹂經過這番談話,權之允於出米休息期間被任命為使者,毫無閒暇可言。全家都說:﹁真有這種不可思議的事呀!﹂

  小時候,我是那種其貌不揚的人,並無甚麼特別的大用,有時見到那些出人頭也、於御側處理政務之人,多少會心生羨慕。但我自認一心以主君為重,這份心思,是誰也及不上的,僅此一點足慰我心。我不會忘記我的身分低、沒有能力,只知一味地勤懇奉公。正如我所想,主君臨終之際,惟我一人蒙賜面見的榮耀。

  一七五、山崎藏人道:﹁過於張揚的奉公之人不好。﹂此語確是名言。忠或不忠、義或不義、奉公之人稱職與否、善惡是否分明,要立即有個公認的判斷標準是不可能的。唯有穿透所有的道理,無理無體,一頭扎進奉公裏,忘記一切,唯以主君為重,才是最好的家臣。熱衷奉公,心思都放在主君身上,雖然有時難免發生過錯,但那是可以原諒的。雖然事情做過了頭不好,但要視其是否遵循奉公之道,對因沉迷於奉公之道而犯錯之人,毋寧應當寬容。明白道理之人,時常拘泥於枝葉,枉然徒勞一生,非常遺憾。人生確實短暫,要心無旁騖才能成功,勿為紛雜的事物所迷惑。捨棄萬事,懸心一事,便是最高境界。說忠道義,似乎很有道理,其實非常惹人嫌。

  一七六、直茂公道:﹁對先祖進行善惡評判,是對繼承他們的子孫的一種行為檢驗。﹂不彰顯祖先的惡事,成就所有的善事,身為子孫都有這樣的期許,這就是孝行。

  一七七、過繼養子時,常將富有與否作為考慮的要件,家世門第不再具有價值,這真是淺薄無情。但世俗有世俗的理由:﹁雖然不義,但是若不這麼做,就不符合當今的生活潮流。﹂仍舊滿不在乎地依然故我,真是荒謬的行徑。任何事情都找藉口推搪,將會喪失真正的道理。

  一七八、有人說:﹁某人是個難得的人物,可惜卻早夭了。﹂我回答:﹁即使是難得的人物,也不過是一個人而已。﹂他又說:﹁世道已呈現末相,尊重義理的風氣斷絕。﹂我又回答:﹁不對。所謂﹃窮則思變﹄,也就是物極必反,惡事發展到極限,反而會逐漸好轉,大好時光不久就會到來。﹂使用辭彙時,一定要臨機應變,一步超越對手。中野將監切腹時,同組之人都來到大木兵部集中就席,有人談論著將監的諸多壞話。兵部責備道:﹁人都已經了無痕跡,就別再說他的壞話了。尤其對於被問罪者,應該心懷同情,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,這才是武士的義理。再過二十年,將監一定被傳為是忠臣。﹂的確,不愧是老成謀道之人所說的話呀!

  一七九、古川六郎左衛門說過:﹁作為人上人,沒有不希望建功立業的主君。即使如我們這種身分之人,也都有此等念頭,更何況身分高、地位高的人,他們更加會這麼想。但只要思考﹃怎麼做才對主君有用?﹄就能立即與主君的心思相通,這就是御用。對於自己平時喜歡的東西,當有人說﹃給我﹄時,哪怕是立即跑過去拿都應該。許多人不懂得品味自己周邊的呼吸節奏,直至年老時才發現,已然白白度過了一生。年輕的人們呀,千萬不要猶豫了。﹂這些話至今依然在我耳邊迴響。終止這般或那般的狂想和判斷吧!只要想著﹁有益於人﹂就行了。若不這麼思考,這般或那般的防礙就會出現,倘使不衝破它們,一生將白白度過,會是多麼遺憾哪!有些人卑微地活著,認為﹁像我們這種程度的人,能有甚麼用?﹂但若真心希望發揮效用,還是以不太聰明的人為好。智慧和聰明,許多時候是有害的。身分低的武士或居於鄉下之人,認為家老和年寄︻註:年寄:為江戶幕府的老中、各藩的家老、村鎮的耆老。︼們簡直就是神佛的化身,將他們幻想成具有人所不可測知的不可思議力量,更不敢想像能接近他們。然而,一旦和這些家老、年寄們打交道,就會發覺他們十分親切平實,說話隨隨便便,不斷地分神於御用之事,操心政治上的複雜問題,除此之外,和我們沒有甚麼不同。除了完成御用之事,他們也沒甚麼特別的智慧。為主君或平民百姓考慮打算,即使愚如我等程度者,也能辦得到。然而,想要成為有用之人,實際上並不那麼簡單。

  一八○、事事皆走向幸運之際,最需要用心自持的,應是切忌自慢和鋪張。此時若不留心,危險將隨時發生。

  一八一、平時要養成好習慣,將武具保養好。若要各種武具齊集,須在事前有所預備。深堀豬之助的武具,就是非常好的例子。於出陣前預先儲存準備金,這對身分高的家臣而言是必要的。據說岡部宮內根據組中人數製作袋子,上頭寫上每位武士的名字,裝入儘可能想到的各種必需軍用銀。由平時的習慣,亦可見武士品格。身分低者,若無條件自備,便須組長照顧。因此,平日就得盡心竭力地為組頭效力。側侍跟隨主君,自有主君安排。某人追隨多久圖書君參與大坂夏之陣時,預備了灰吹銀︻註:灰吹銀:將銀礦石放入灰皿或灰吹爐中,讓銀礦石氧化融解精煉而成的銀子。自日本室町時代開始出現,至江戶時代普及,其中以佐波、石見、但馬、秋田的灰吹銀最為著名。︼十二刃︻註:刃:日本的重量單位,貫的千分之一︵一貫等於三‧七五九公斤︶,舊時用於日本金幣的計算,是一兩的六十分之一。︼,立刻就能上陣。自己準備軍用銀,就不需要別人幫襯。

  一八二、品味往昔,會出現各種想法,有時難以一一判別。三条西實教卿道:﹁在所有不明白的事情中,有需要儘快弄清楚的,也有以後自然就懂得的,更有無論如何也想不透徹的。這真是件有趣的事情。﹂這種說法確實意味深遠。深廣無邊的事,自然不容易理解;簡單明瞭的事,卻難免淺薄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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