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蜢 躺在樹蔭下等船。眼睛看著海洋、遠遠的山嶺,還有山上時濃時淡的雲霧,只是一直不見有一艘船出現在平靜的海面上,向這邊駛來。 我們不知今天有沒有船,我們也不知道甚麼時候有船,只是躺在樹蔭下,吹著海風,偶然看一眼海面。 在樹腳的石塊上,坐著一個黑衣的老婦人。我們向她搭訕,﹁阿婆,你也等船嗎?﹂ ﹁係囉,﹂她說,但她也不知道,會不會有船。她只是有空就坐在這裏等,就像我們一樣。 這裏,到底仍然是個較偏僻的小島,除了假期的遊客,就沒有甚麼人來往。這島上,也沒有甚麼人住了。 ﹁你們是不是有許多人去了荷蘭?﹂有人問。 是的。她說以前這裏住著許多人的,但都走了,到別的地方謀生了。 ﹁為甚麼呢?﹂ ﹁搵唔到食囉!﹂於是就全走光了。她知道我們在臨海的昌記士多過夜,就告訴我們說:昌記他們當時也離開了,大家全走光了。直到後來這島多了遊客,然後才回來做生意。 然後,其餘的人,有些也降續回來了。比如她,阿婆說,就是一來捨不得自己的新屋;二來也知道有生意可做,所以就回來,他們都在大埔有家︱︱很破爛的地方,但在那兒可以找生活︱︱而在假期的時候,就回到這兒,把房子租給遊客住宿。 前天,她告訴我們說,前天她的大屋住了三十多個遊客。那真是個好地方,樓上有四個窗,樓下有五個窗,很涼快︱︱你們昨天住的那個地方很熱的,是不是?她問。︱︱她重複說她的大屋是好地方。 她甚至說,倘若我們今天搭不到船,可以回去她那裏住,可以收便宜一點。她又說,若我們下次來,可以找她。她那地方是很涼快的。 說著,她從懷中拿出一個膠袋,那裏有一疊紙,她抽出一張遞給我們。上面有手寫的電話號碼和店號的名字。那是她的﹁卡片﹂了。 我們對視一笑。想不到阿婆也這麼會做生意呢。 ﹁這電話,﹂我們問,﹁是這裏的嗎?﹂ ﹁不,﹂她說,那是大埔的。有遊客要進來,若是平日,可以跟她約定,她便進來了。 我總想從她口中多知道一些這島上的人的生活,便問:﹁過去,這裏的人是種甚麼的?﹂ ﹁種菜囉!﹂她說。﹁番薯、花生︙︙種的潮州芥菜,最好味!︙︙﹂ 但這些還不足以維生,所以人們逐漸離開。留下荒廢的農田。阿婆惋惜地說:當時,走的時候,家中還留下三甕醃的酸菜,沒吃完。現在這島上的田都荒蕪了,長滿了草,遊客露營要自己帶菜進來,島上的雜貨舖只出售罐頭。 ﹁沙灘上的牛是誰的呢?﹂ 是尖忽仔的,她告訴我們說。養牛是最好的生計了。因為整個島都是草,放了牛,牠們自己到處吃草,夜晚的時候就會自己飛走回沙灘去。 等到中午,還不見船來。阿婆決定回家做飯吃了再來等。她出去,是為了想買點五花茶,打算星期日做遊客的生意。 阿婆走了,帶著她的竹籃和一膠袋的名片。在她走過的路邊,她腳邊的草堆中,我瞥見一頭草蜢;跳起來,又隱入草叢中。那麼小,那麼脆弱,但也有牠自己的保護色,用自己的方法覓食。 ︵一九七五年八月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