︽民脂民膏︱︱董卓︾序 史書與小說中的董卓 漢末群雄割據,人才輩出。其中有英雄豪傑,也有梟雄奸相。在曹操崛起之前,董卓無疑是這段動亂歷史中的重要人物。他以邊疆州將入主中原,廢少帝立獻帝,專擅兵權,而以伊尹、霍光自比,自號﹁尚父﹂。可惜,他並不是個賢相良臣,反而殘暴不仁,弄得天怒人怨,以至於歷史家給他的評論是: 狼戾賊忍,暴虐不仁,自書契以來,殆未之有也。︵陳壽︽三國志︾︶ ︻一、勇武有才︼ 據︽三國志︾董卓本傳所述,董卓是隴西臨洮人,少好游俠,出入羌、胡之地,盡與諸豪帥相結。因此,他最初建立事功,也是以討平羌、胡為著。︽吳書︾、︽英雄記︾等,都曾記載他這方面的表現︵見裴松之︽三國志︾注引︶。在他據守望垣峽時,有羌、胡數萬圍困,糧食乏絕。但他卻以堰水為池、決堤破敵的方法,出奇制勝,突破重圍,成為漢軍六路人馬中唯一全眾而還的一支,因此拜為前將軍,徵為并州刺史。可見董卓不僅勇武過人,也有才智。︽九州春秋︾也記載:﹁董卓初入洛陽,步騎不過三千,自嫌兵少,不為遠近所服;率四五日,輒夜遣兵出城門,明日陳旌鼓而入,宣言云﹃西兵復入至洛中﹄。人不覺,謂卓兵不可勝數。﹂︵見裴松之︽三國志︾注引︶如此,以虛實莫辨的方法,製造兵力強大的錯覺,以鎮壓人心,令人不得不說董卓確實具有機智謀略。 ︻二、專權貪狠︼ 然而,勇武多謀的才具再配上狂妄的野心貪慾,卻成為董卓橫行專權、暴戾殘賊的動力。 最早洞悉董卓野心的,是騎都尉鮑信。在何進兵敗,董卓迎回少帝之際,鮑信就對袁紹說:﹁卓擁強兵,有異志,今不早圖,將為所制;及其初至疲勞,襲之可擒也。﹂但袁紹畏其威勢,不敢發兵牽制,終於讓董卓跳上歷史的舞台張牙舞爪。 董卓雖然以伊尹、霍光等名相自許,甚至欲效﹁尚父﹂︵呂尚,即姜子牙︶之賢德,輔佐明主;然而自廢帝之後,他所享受的尊寵富貴,卻遠超乎帝王之上,被他擁立的獻帝,也只不過是一塊禁臠而已。自此,董卓的野心,完全表現在貪得無饜的個人享樂上,他貪財好色、不容異己、睚眥必報,尤其殘賊陰忍,對於俘虜的處置,往往先斷其舌、斬手足,甚至烹煮之,旁人都不忍觀看,唯董卓談笑自如。董卓所至之地,燒殺擄掠,姦淫逆亂,罄竹難書。而且在他統轄之下,法令嚴苛,經濟破產,人心惶惶。他還強迫天子自洛陽遷都長安,洛陽宮室焚燒搶奪殆盡,又高築郿塢,搜刮民脂民膏,積存三十年的穀糧,以便作為終老之用。對於自家親族,更是﹁一人得道,雞犬升天﹂,連其侍妾懷抱中的幼子,都得到封賞。凡此種種,史傳載之甚詳,也可看出董卓的野心,並非在於開疆闢土、雄霸天下的企圖,只不過為了滿足個人私慾,在貪狠的性格下,腐蝕了自己的才力,也貽害天下。 ︻三、悲慘下場︼ 這樣一個殘暴乖戾的人,史傳當然必須給予深刻的撻伐。史傳評述了董卓悲慘的死狀,以及身後狼狽的情形,無疑是深具教化意義,暗示了﹁順天者昌、逆天者亡﹂的興亡之理。 據︽英雄記︾所述,董卓將亡,民間傳唱﹁千里草,何青青,十日卜,不得生﹂的歌謠;董卓死後,屍暴於市,因其體肥,膏流浸地,草為之丹。守屍吏還用大燭放在董卓肚臍上,藉他身體的肥油來點燈,幾天來都光明達旦。這些記載,看似荒誕奇趣,但都是當時民心怨懟的發洩之道。﹁千里草﹂射﹁董﹂字,﹁十日卜﹂射﹁卓﹂字,以十二字的謎語隱射董卓必亡的徵兆,充滿漢代的讖緯色彩。而誇大董卓的肥胖多脂,以至於可以燃油點燈,不啻是對董卓的一大諷刺!︿三國志﹀本傳也提到,董卓被呂布刺殺之後,其部屬李傕等曾率兵反擊,大敗呂布,誅滅王允,而且想要厚葬董卓於郿,但﹁大風暴雨震卓墓,水流入藏,漂其棺槨﹂,一代暴臣董卓,連死後屍骨都不得安寧,此即天怒人怨的最佳證明。連小說︽三國演義︾都在這裡發揮,寫著:﹁臨葬之期,天降大雷雨,平地水深數尺,霹靂震開其棺,屍首提出棺外。李傕候晴再葬,是夜又復如是。三次改葬,皆不能葬零皮碎骨,悉為雷火消滅。天之怒卓可謂甚矣!﹂︵第十回︶ ︻四、今著︽民脂民膏︱︱董卓︾︼ ︽三國志︾董卓本傳約一千八百餘字,這樣的篇幅要擴充為一本傳記小說,自然需要多方補充資料與想像創造。 這本︽民脂民膏︱︱董卓︾,全書由許多線索脈絡組織而成,顯示二位作者對於材料剪裁結構的工夫。例如:以洛陽銅人為徵兆,象徵董卓的不平凡誕生、興起,以及滅亡。這本是出於︽英雄記︾的記載,但在本書中卻成為埋伏的線索,藉此暗示命定的思想,使董卓的興滅,彷彿有跡可循,縱使狂放暴虐如董卓者,也逃脫不了天道的懲罰。而第一、二章,鋪寫董卓少年時代在羌中的遊歷,也是將史傳及其他史料彙整,並加以想像發揮,使這一階段的董卓更有具體的面貌,對於董卓貪求無饜的性格、漁獵女色的癖習,也透過其成長背景,逐漸顯形;這一點,可說補充了史傳的空白,也表示作者善於掌握人物性格,由此而準確地勾勒出人物的形象。 除董卓之外,其他人物在書中也都得到照應。例如董母,史料上只有︽英雄記︾記她一筆,但在本書中,卻是相當重要的人物,藉這個母親的角色,襯托出董卓狂妄偏執的人生,而董母溺愛其子、為子憂煩的母親形象,也為全書平添些許同情、感慨。又如皇甫嵩其人,︽山陽公載記︾、張璠︽漢紀︾都記載了嵩、卓之間的嫌隙,主要都是董卓驕橫的心理:起初不願屈居嵩下,及至貴為太師,乃出語奚落,嵩亦非怯懦之輩,反而義正詞嚴,令卓默然。而在本書中,作者就多次運用皇甫嵩來作對照,由嵩的剛直耿介,對照出董卓的橫逆貪狠。似此,借用次要人物來凸顯主要人物,甚至由此而揭露主要人物的心理狀態、性格思想,可說是相當高明的寫作手法。 提起董卓,當然不能不提呂布和貂蟬。史上並無貂蟬其人,唯一的線索是︽三國志︾呂布本傳說到:﹁卓常使布守中閣,布與卓侍婢私通,恐事發覺,心不自安。﹂但貂蟬故事,可能早在元代就已經搬上戲劇舞台,到明代︽三國演義︾裡,也具備了完整的情節內容,其第八回﹁王司徒巧使連環記,董太師大鬧鳳儀亭﹂更成為後代戲曲表演的綱本。這一段插曲,本書當然不能放過,在第八章也有詳細的敘述。在這段情節中,還穿插﹁逼娶馬氏﹂一事。董卓貪財好色,史書屢屢諫正,在本書中也一再加強他的腐敗形象。例如﹁逼娶馬氏﹂,也就再次揭穿董卓貪婪淫蕩的醜陋嘴臉。然而,在這些描寫暴行惡道的文字之下,固然給予讀者感官上的刺激,甚至快感,但切莫遺忘其背後諷諫之意。這才是通俗小說的﹁寓教於樂﹂,達到教化大眾的目的。 本書的結局,以﹁尾聲﹂添附。寫的是董卓孫女白,巧遇皇甫堅壽而得以脫逃;又藉皇甫堅壽眼中,對於﹁風雨飄搖的漢家小朝廷﹂發出喟歎:﹁車輪咿呀,官道漫漫﹂這兩句話,代表本書作者對歷史的感慨和茫然。確實,在漢末亂世,個人的興衰,仍抵不過時代的巨輪輾轉;暴者必亡,不言之教。因此,本書結尾雖不採用董卓屍骨毀散的情節,而以此作結,也充滿文學淒迷的意味,令人低迴不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