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1 喧鬧聲從出了電車車站收票口便沒停過。 男大學生競相發傳單。﹁XX大學網球社,請參考﹂︱︱由於一直扯著喉嚨高聲說話,每個人的聲音都又粗又啞。 川島江利子沒有收下半張傳單,順利走出車站。然後,與同行的唐澤雪穗相視而笑。 ﹁好誇張喔,﹂江利子說。﹁好像連別的大學也來拉人呢。﹂ ﹁對他們來說,今天是一年當中最重要的日子呀。﹂雪穗回答。﹁不過,可別被發傳單的人拉走哦,他們都是社團裏最基層的。﹂說完,她撥了撥長髮。 清華女子大學位於豐中市,校舍建於尚留有舊式豪宅的住宅區中。由於只有文學院、家政學院以及體育學院,平常出入的學生人數並不多。加上都是女孩子,不會在路上喧嘩。遇到今天這種日子,附近的住戶肯定會認為大學旁不宜居住︱︱江利子這麼想。與清華女子大學交流最頻繁的永明大學等校的男學生大舉出動,為自己的社團或同好會尋找新鮮感與魅力兼具的新成員。他們帶著渴望的眼神,在學校必經之路徘徊,一遇到合適的新鮮人,便不顧一切展開游說。 ﹁當地下社員就好,只要聯誼的時候參加,也不必交社費。﹂類似的話,充斥耳際。 平常走路到正門只要五分鐘,江利子她們卻花了二十分鐘以上。只不過,那些糾纏不清的男學生的目標都是雪穗,這一點江利子十分清楚。自從國中與雪穗同班,她對此便習以為常。 新社員爭奪戰在學校正門便告終止。江利子和雪穗走向體育館,入學典禮將在那裏舉行。 體育館裏排列著鐵椅,行列最前方豎立著寫有學系名稱的立牌。她們兩人在英文系的位子上並排坐下。英文系的新生約有四十人,但位子超過一半是空的。校方並沒有硬性規定開學典禮必須出席,江利子猜想,大多數新生的目的大概都是參加典禮之後舉行的社團介紹。 整個開學典禮只有校長和院長致詞,無聊的致詞使得抵擋睡意成為一種折磨,江利子費盡力氣才忍住呵欠。 離開體育館,校園裏已經排好桌椅攤位,各社團和同好會的社員高聲招攬社員。其中也有男學生,看樣子是與清華女子大學聯合舉辦社團活動的永明大學學生。 ﹁怎麼樣?要參加甚麼社團?﹂江利子邊走邊問雪穗。 ﹁這個嘛︙︙﹂雪穗望著各式海報和招牌,看來並非全然不感興趣。 ﹁好像有很多網球和滑雪的。﹂江利子說。事實上,光是這兩種運動就佔了一半。但是絕大多數既不是正式的社團,也不是同好會,只是一些喜歡網球或滑雪的人聚在一起的團體。 ﹁我不參加那種的。﹂雪穗說得很乾脆。 ﹁是嗎?﹂ ﹁會曬黑的。﹂ ﹁哦,那是一定的︙︙﹂ ﹁妳知道嗎?人體的肌膚擁有絕佳的記憶力。聽說,一個人的肌膚會記住他所承受過紫外線的量。所以,曬黑的肌膚就算白回來了,等到年紀大了,傷害依然會出現,黑斑就是這樣來的。有人說曬太陽要趁年輕,其實年輕時也不行。﹂ ﹁哦,原來如此。﹂ ﹁不過,別太介意,如果江利子想去滑雪或打網球的話,我不會阻止的。﹂ ﹁不會啊,我也不想。﹂江利子連忙搖頭。 看著好友人如其名,擁有雪白的肌膚,她心想,的確值得細心呵護。 即使她們在交談,男學生依舊如蛋糕上的蒼蠅般前仆後繼。網球、滑雪、高爾夫、衝浪︱︱偏偏都是些逃不過日曬的活動,江利子不禁莞爾。自然,雪穗不會給他們機會。 雪穗停下腳步,一雙貓咪般微微上揚的雙眼,望著某個社團的海報。 江利子也朝同一個方向看。在那個社團擺設的桌前,有兩個看似新生的女生正在聽社員解說。那些社員不像其他社團穿著運動服。無論是女社員,或者應該是來自永明大學的男社員,都穿著深色西裝外套,每個人看起來都比其他社團的學生成熟,也顯得大方出眾。 社交舞社︱︱海報上這麼寫著。後面以括弧註明:永明大學聯合社團。 像雪穗這樣的美女一旦佇足,男社員不可能忽略,其中一人立刻走向她。 ﹁對跳舞有興趣嗎?﹂一名輪廓很深、稱得上好看的男學生,以輕快的口吻問雪穗。 ﹁一點點。不過,我沒有跳過,而且甚麼都不懂。﹂ ﹁每個人一開始都是初學者啊,放心,一個月就會跳了。﹂ ﹁可以參觀嗎?﹂ ﹁當然可以。﹂說著,這名男學生把雪穗帶到攤位前,把她介紹給負責接待的清華女子大學社員。接著,他回過頭來對江利子說:﹁妳呢?怎麼樣?﹂ ﹁不了,我不用了。﹂ ﹁是嗎。﹂ 他對江利子的招呼似乎純粹出自禮貌,才說完便立刻回到雪穗身邊。他一定很著急,深怕自己好不容易取得的介紹人身分,被其他人搶走。事實上,已經有另外三個男學生圍繞著雪穗了。 ﹁去參觀也好哇。﹂有人在呆站著的江利子耳邊說道。她嚇了一跳,往旁邊一看,一個高個子的男學生正低著頭看她。 ﹁啊,不了,我不用了。﹂江利子揮手表示婉拒。 ﹁為甚麼?﹂男學生笑著問她。 ﹁因為︙︙,我這種人不適合跳社交舞,要是我學跳舞,家人聽到一定會笑到腿軟。﹂ ﹁這跟妳是哪一種人無關啊,妳朋友不是要參觀嗎?那妳就跟她一起來看看嘛。光看又不必花錢,參觀之後,也不會勉強妳參加的。﹂ ﹁呃,不過,我還是不行。﹂ ﹁妳不喜歡跳舞?﹂ ﹁不是的,我覺得會跳舞是一件很棒的事。不過,我是不可能的,我一定不行的。﹂ ﹁為甚麼呢?﹂高個子的男學生訝異地偏著頭,但他的眼裏帶著笑意。 ﹁因為,我一下子就暈了。﹂ ﹁暈?﹂ ﹁我很容易暈車、暈船,我對會晃的東西沒轍。﹂ 她的話讓他皺起眉頭。﹁我不懂這跟跳舞有甚麼關係?﹂ ﹁因為,﹂江利子悄聲繼續說,﹁跳社交舞的時候,男生不是會牽著女生讓她轉圈圈嗎?︽飄︾裏面,有一幕戲不就是穿喪服的郝思嘉跟白瑞德一起跳舞嗎?我光看就頭暈了。﹂ 江利子說得一本正經,對方卻聽著就笑了出來。﹁有很多人對社交舞敬而遠之,不過這種理由我倒是頭一次聽到。﹂ ﹁可是,我不是開玩笑的,我真的很擔心會那樣啊。﹂ ﹁真的嗎?﹂ ﹁真的。﹂ ﹁好,那妳就親自來確認一下,是不是會頭暈。﹂說著,他拉起江利子的手,把她帶到社團的攤位。 不知道身邊那三個男學生說了甚麼,在名單上填完名字的雪穗正在笑。雪穗看到江利子的手被一個男學生拉著,似乎有些驚訝。 ﹁也讓她來參觀。﹂高個子的男學生說。 ﹁啊,篠塚同學︙︙﹂負責接待的女社員喃喃地說。 ﹁看來,她對社交舞似乎有非常大的誤會。﹂他露出潔白的牙齒,對江利子微笑。 2 社交舞社的社團參觀活動在下午五點結束,之後,永大幾個男學生便約他們看上的新生去喝咖啡。為此而加入這個社團的社員不在少數。 當天晚上,篠塚一成來到大阪城市飯店。他坐在窗邊的沙發上,攤開筆記本。 上面列著二十三個名字。一成點點頭,覺得成績還算不錯,雖然不是特別多,至少人數超過去年。問題是會有幾個人入社。 ﹁男生他們比往年都來得興奮。﹂床上有人說。 倉橋香苗點起香菸,吐出灰色的煙。她露出赤裸的雙肩,以毛毯遮住胸口。夜燈暗淡的光線,在她帶有異國風情的臉蛋上形成深深的陰影。 ﹁比往年興奮?有嗎?﹂ ﹁你沒感覺?﹂ ﹁我覺得跟平常差不多啊。﹂ 香苗搖搖頭,長髮隨之晃動。﹁今天特別興奮,就為了某一個人。﹂ ﹁某一個人?﹂ ﹁那個姓唐澤的要入社不是嗎?﹂ ﹁唐澤?﹂一成的手指沿著名單上的一連串名字滑動。﹁唐澤雪穗︙︙,英文系的啊。﹂ ﹁你不記得?不會吧。﹂ ﹁忘是沒忘,不過,長相記得不是很清楚,今天參觀的人那麼多。﹂ 香苗以鼻子哼了兩聲。﹁因為一成不喜歡那種類型的女生嘛。﹂ ﹁那種類型?﹂ ﹁一看就是大家閨秀。你不喜歡那種,反而喜歡有點壞的女生對不對?像我這種的。﹂ ﹁沒有啊。再說,那個唐澤有那麼像大家閨秀嗎?﹂ ﹁人家長山還說她絕對是處女,興奮得不得了呢。﹂香苗吃吃地笑了。 ﹁那傢伙真是呆瓜一個。﹂一成苦笑,大嚼客房服務叫來的三明治。 他想著今天來參觀的新生。 他真的不太記得唐澤雪穗,他對她的確留下了﹁美麗女孩﹂的印象,但僅止於此,她的長相無法正確地回想起來。只說過一、兩句話,也沒有仔細觀察過她的言行舉止,甚至連她像不像名門閨秀都無法判斷。他記得和他同一屆的長山很興奮,但直到現在,他才知道原來是因為她。 留在一成記憶裏的,反而是像跟班似的和唐澤雪穗一起來的川島江利子。一臉素顏,衣服也中規中矩,是個與﹁樸素﹂這個字眼非常吻合的女孩。 記得應該是唐澤雪穗在填參觀名單的時候吧,川島江利子站在不遠處等待。不管有人從她身旁經過,不管有人大喊大叫,她似乎都不放在心上。彷彿那樣的等待,對她而言甚至是舒適愉快的。那模樣,讓他聯想起一株開了花的雜草,一朵在路旁迎風搖曳、沒有人知道名字的小花。 像是想摘下小花一般,一成以同樣的心理叫住了她。本來,身為社交舞社社長的他,並不需要親自招攬新社員。 川島江利子是個獨特的女孩,對一成的話產生的反應完全出乎他的預料,話語和表情也極其新鮮。 在參觀會期間,他也很留意江利子。也許應該說不知不覺就會在意她,目光總是轉向她。 或許是因為她在所有參觀者中顯得最認真。而且,即使其他人都坐在鐵椅上,她自始至終一直站著。可能是認為坐著看,對學長學姊不夠禮貌吧。 她們要離開的時候,一成追上去叫住她,問她感想如何。 ﹁好棒。﹂川島江利子說,雙手在胸前握緊。﹁我一直以為社交舞已經落伍了,但是能跳得那麼好,真是太棒了。我覺得他們一定是得天獨厚。﹂ ﹁這妳就錯了。﹂一成搖頭加以否認。 ﹁咦!不是嗎?﹂ ﹁不是得天獨厚的人來學社交舞,而是在必要時跳起舞來不至於出洋相的人留了下來。﹂ ﹁哦,原來如此︙︙﹂川島江利子有如聽牧師講道的信徒,以欽佩、崇拜交織的眼神仰望一成。﹁好厲害哦。﹂ ﹁好厲害?甚麼好厲害?﹂ ﹁能說出這種話啊,不是得天獨厚的人來跳舞,而是會跳的人才得天獨厚,真是至理名言。﹂ ﹁別這樣,我只是隨便想到,隨便說說而已。﹂ ﹁不,我不會忘記的。我會把這句話當作鼓勵,好好努力的。﹂江利子堅定地說。 ﹁這麼說,妳決定要入社了?﹂ ﹁是的,我們兩個人決定一起加入,以後請學長多多關照。﹂說著,江利子看著身旁的朋友。 ﹁是嗎,那也請你們多多指教。﹂一成轉向江利子的朋友。 ﹁請多指教。﹂她朋友說,有禮地低頭致意。然後,直視一成的臉。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看到唐澤雪穗,真是一張五官端正細緻的臉︱︱他留下了這樣的印象。 然而,當時,他對她貓咪般的雙眼還產生另一種不同的感想。現在回想起來,他發現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感想,才讓他認為她不是一般的名門閨秀。 她的眼神裏有一種微妙得難以言喻的刺。但是,那並不是社交舞社社長無視她的存在,只顧和朋友講話而自尊受傷的樣子。那雙眼睛裏所棲息的光,並不屬於那種類型。 那是更危險的光︱︱這才是一成的感想,可以說是隱含了卑劣下流的光。他認為真正的名門閨秀,眼神裏不應棲息著那樣的光。 3 自開學典禮以來,已經過了兩個星期。 上完英文系的第四堂課,江利子便和雪穗結伴前往永明大學。從清華女子大學出發,搭電車約三十分鐘便可抵達。社交舞社的聯合練習於每星期二、五舉行,但清華女子大學社員並沒有在校內練習,所以她們今天是第四次練習。 ﹁但願今天可以學會。﹂江利子在電車裏做出祈禱的動作。 ﹁妳不是已經會跳了嗎?﹂雪穗說。 ﹁不行啦!我的腳都不聽話,我快跟不上了。﹂ ﹁講這種喪氣話,篠塚學長會失望哦,妳是他那麼熱心地邀請入社的。﹂ ﹁這樣講,我就更難過了。﹂ ﹁聽說社長直接招募的社員,就只有江利子一個哦。也就是說,妳是VIP。別辜負人家的期待呀。﹂雪穗露出取笑的眼神。 ﹁別這麼說啦,我會有壓力。不過,為甚麼篠塚學長只找我呢?﹂ ﹁因為看上妳了,一定的嘛。﹂ ﹁那怎麼可能!如果是雪穗的話,我還能理解。更何況,社長已經有倉橋學姊了。﹂ ﹁倉橋學姊啊,﹂雪穗點頭。﹁他們好像在一起很久了。﹂ ﹁長山學長說他們從一年級就在一起了。聽說是倉橋學姊主動追求,不知道是不是真的。﹂ ﹁也許吧。﹂雪穗再次點頭,顯然不怎麼驚訝。 篠塚一成和倉橋香苗是公認的一對,這件事江利子第一次參加練習時便知道了。香苗親暱地直呼篠塚的名字,而且像是故意要向新社員炫耀般,跳舞時身體緊貼著篠塚。其他社員對此未置一詞,反而證明了他們的關係。 ﹁倉橋學姊可能是想向我們示威吧。﹂雪穗說。 ﹁示威?﹂ ﹁向大家聲明:篠塚學長是我的哦。﹂ ﹁嗯︙︙﹂江利子點點頭,認為或許真是如此。而且,她非常瞭解那種心情。 一想到篠塚一成,江利子便感到胸口有點發燙。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不是就叫做戀愛。但是,當她看到他和倉橋香苗戀人般的舉止時,心情難免失落也是事實。如果這是香苗的目的,那麼她可以說全面成功了。 然而,從二年級學姊那裏得知篠塚一成的身分時,她認為對他有戀愛的感覺根本是笑話一樁。他家是日本五大製藥公司之一的篠塚藥品,又是篠塚藥品董事的長子,現任社長是他的伯父。換句話說,他是如假包換的小開。這種人物竟然近在身邊,這件事對江利子而言有如天方夜譚。所以,她把他主動接近,解釋成小開一時興起。 江利子和雪穗一起在永明大學前的車站下了電車,一出車站,和煦的風便撫上臉頰。 ﹁今天我想先走,對不起喔。﹂雪穗說。 ﹁約會?﹂ ﹁不是,有點事。﹂ ﹁噢。﹂ 不知從何時起,雪穗偶爾會像這樣,和江利子分頭行動。江利子現在已經不會問她有甚麼事了。以前曾一度窮追不捨,結果被她斷絕來往。和雪穗之間鬧得不愉快,只有那一次。 ﹁好像快下雨了。﹂抬頭看著陰沉的天空,雪穗喃喃地說。 4 可能是因為想心事的關係,沒注意到擋風玻璃何時開始沾上細小的水滴。才想著下雨了,玻璃隨即被雨水打濕,看不見前方了。一成趕緊以左手扳動操縱桿想啟動雨刷,馬上察覺不對,換手握方向盤,以便扳動右側的操縱桿。絕大多數進口車即使方向盤位在右邊,操縱桿等位置仍與日本國產車相反,上個月才買的這輛福斯Golf 也不例外。 出了學校大門,走向車站的大學生們,無不以書包或紙袋代替雨傘擋在頭上,匆匆趕路。 他不經意瞥見川島江利子走在人行道上,她似乎毫不在乎白色外套被淋濕,步伐悠閒一如往常。平時總是和她形影不離的唐澤雪穗,今天卻不見人影。 一成將車子駛近人行道,減速到江利子步行的速度,但她一無所覺,以同樣的步調、節奏走著。可能在想甚麼愉快的事,嘴角掛著淺淺的微笑。 一成輕輕按了兩次喇叭,總算讓江利子朝車子這邊看了。 他打開左側車窗。﹁嗨!落湯雞,我來替妳解圍吧。﹂ 然而,江利子沒有對這個玩笑露出笑容,相反地,她板起面孔,加快腳步。一成急忙開車追上。﹁喂!妳是怎麼了?別跑啊!﹂ 聽到他出聲叫她,她不但沒停下,腳步反而更快了,連看都不看他一眼。他這才發現自己好像被誤會了。 ﹁是我啊!川島。﹂ 聽到有人喊她名字,她總算停下來了,然後一臉驚訝地回頭。 ﹁要搭訕,我會找好天氣啦,我才不想趁人之危。﹂ ﹁篠塚學長︙︙﹂她眼睛睜得好大,伸手遮住了嘴。 ※※※ 川島江利子的手帕是白色的,不是全白,而是白底有小碎花圖案。她以小碎花手帕擦過淋濕的手與臉,最後才輕拭頭頸。濕透的外套脫下來放在膝蓋上,一成說放在後座就好,但她卻說會沾濕座椅,不肯放手。 ﹁真的很對不起,太暗了,我沒有看到學長。﹂ ﹁沒關係,那種叫人的方式,難怪會被誤以為是搭訕。﹂一成邊開車邊說。他準備送她回家。 ﹁對不起,因為有時候會有人那樣跑來搭訕。﹂ ﹁哦,妳好紅啊。﹂ ﹁啊,不是的,不是我。和雪穗在一起,走在路上時常會有人搭訕︙︙﹂ ﹁說到這個,難得今天妳沒跟唐澤在一起。她有來練習不是嗎?﹂ ﹁她有事,先走了。﹂ ﹁這樣啊,所以妳才落單啊。不過,﹂一成瞄她一眼,﹁妳為甚麼用走的?﹂ ﹁用走的?﹂ ﹁剛才呀。﹂ ﹁因為我得回家啊。﹂ ﹁我不是那個意思,我是問妳為甚麼沒有跑,卻用走的。其他人不是都用跑的嗎?﹂ ﹁哦,可是,我又不趕時間。﹂ ﹁不是會淋濕嗎?﹂ ﹁可是用跑的會覺得雨滴猛力打在臉上,就像這樣。﹂她指著擋風玻璃。剛才的小雨已經變成大雨了。打在玻璃上的雨滴飛濺開來,又被雨刷刷落。 ﹁不過可以減少淋雨的時間啊。﹂ ﹁依我的速度,頂多只能縮短三分鐘吧。我不想為了縮短這麼一點時間,在濕答答的路上跑,而且搞不好會跌倒。﹂ ﹁跌倒?不會吧。﹂一成笑出來。 ﹁我不是開玩笑的,我經常跌倒。啊啊,說到跌倒,今天練習的時候,我也跌倒了,而且還踩到山本學長的腳︙︙。山本學長雖然叫我不用放在心上,可是一定很痛吧。﹂江利子伸出右手輕搓從百褶裙底下露出來的腳。 ﹁習慣跳舞了嗎?﹂ ﹁一點點。不過,還是完全不行。新生當中,就數我學得最慢了。像雪穗,感覺已經完全像個淑女了。﹂江利子歎氣。 ﹁馬上就會跳得很好的。﹂ ﹁會嗎?但願如此。﹂ 遇到紅燈,一成停下車來,看著江利子的側臉。她依然一臉素淨,但在路燈照耀下,臉頰表面幾乎完美無瑕。簡直像瓷器一樣,他想。她的臉頰上沾了幾根濕頭髮,他伸手過去,想把頭髮撥開。結果她好像受到驚嚇,身體一震。 ﹁啊,抱歉,因為妳頭髮黏在臉上。﹂ ﹁啊!﹂江利子低聲輕呼,把頭髮撥到後面。即使在昏暗中,也看得出她臉頰微微泛紅。 綠燈了,一成發動車子。 ﹁妳這髮型甚麼時候開始留的?﹂他朝著前方問。 ﹁咦?這個嗎?﹂江利子伸手摸摸被淋濕的頭。﹁高中畢業前。﹂ ﹁想想也是,最近好像很流行,還有好幾個新生也是剪這個髮型。叫做﹃聖子頭﹄是不是?也不管適不適合,每個人都剪這種髮型。﹂ 他說的是中長髮,額前披著瀏海,兩側頭髮向後攏的髮型。這是去年出道的女歌手︵指松田聖子︶的招牌髮型,一成不太喜歡。 ﹁不適合我嗎?﹂江利子畏畏縮縮地問。 ﹁這個嘛,﹂一成換檔,轉彎,完成方向盤的操作後才說:﹁老實說,是不怎麼適合。﹂ ﹁是嗎?﹂她頻頻撫摸頭髮。 ﹁妳很滿意?﹂ ﹁也不是啦,只是,這是雪穗建議的,說這樣很適合我︙︙﹂ ﹁又是她,妳甚麼都聽唐澤的啊。﹂ ﹁沒有啊︙︙﹂ 一成以眼角餘光看到江利子垂下視線,突然間有了一個主意。他瞄了手錶一眼,快七點了。 ﹁接下來妳有甚麼事嗎?要打工嗎?﹂ ﹁啊,沒有。﹂ ﹁那可以陪我一下嗎?﹂ ﹁要去哪裏?﹂ ﹁不必擔心,不會帶妳去甚麼不良場所。﹂說著,一成踩下油門。 他在路上找到電話亭打電話。他並沒有告訴江利子要去哪裏,看她略帶不安的樣子,是一種樂趣。 車子在一棟大樓前停下,他們的目的地是位於二樓的店面。來到店門口,江利子雙手遮住嘴,向後倒退。﹁咦!為甚麼來美容院?﹂ ﹁我的頭髮在這裏剪了好幾年,老闆的手藝很高明,妳儘管放心。﹂交代了這些,他便推著江利子的背,打開店門。 老闆是個人中蓄著鬍子,年過三十的男子。他曾在多項比賽中獲獎,技術與品味頗受好評。老闆向一成打招呼:﹁你好!歡迎光臨。﹂ ﹁不好意思,這麼晚還跑來。﹂ ﹁哪裏哪裏,既然是一成先生的朋友,幾點到都不嫌晚。﹂ ﹁其實,我是想請你幫她剪頭髮。﹂一成手掌朝江利子一比。﹁幫她修剪一個適合的髮型。﹂ ﹁原來如此。﹂老闆打量江利子的臉蛋,露出發揮想像力的眼神。江利子不由得感到難為情。 ﹁還有,﹂一成對旁邊的女助手說,﹁可以幫她稍微化個妝嗎?好襯托她的髮型。﹂ ﹁好的。﹂女助手信心十足地點頭。 ﹁請問,篠塚學長,﹂江利子渾身不自在,扭扭捏捏地說。﹁我今天沒帶甚麼錢,而且,我很少化妝︙︙﹂ ﹁這些妳用不著擔心,妳只要乖乖坐著就好。﹂ ﹁可是,那個,我沒跟家裏說要上美容院,太晚回去家裏會擔心的。﹂ ﹁這倒是真的。﹂一成點點頭,再度看著女助手。﹁可以借一下電話嗎?﹂ ﹁好的。﹂助手回答後,把櫃檯上的電話拿過來。電話線很長,可能是要供剪髮中的客人接聽電話。一成把電話拿給江利子。﹁來,打電話回家吧,說妳去一下美容院,就不會挨罵了吧?﹂ 或許是明白再掙扎也是白費工夫,江利子垮著臉,拿起了聽筒。 一成在店內一角的沙發坐下,等待江利子。一個看似高中生的打工女孩端上咖啡。這女孩理了平頭般的髮型,一成看了有些驚訝,但的確相當適合她,一成不禁感到佩服,同時認為這種髮型以後或許會流行起來。 江利子會變身為甚麼模樣呢?一成內心十分期待。如果自己的直覺沒錯,她一定會綻放出蘊藏的美麗。 為甚麼一成會對川島江利子如此在意,連他自己也不太明白。打從第一次看到她,他便受到吸引,但究竟是哪一點吸引了他,他卻無法說明。唯一能夠確定的,便是她不是別人為他介紹,也不是她主動接近,而是他靠自己的眼光找出來的女孩。這個事實為他帶來極大的滿足,因為他過去交往的女孩,都不出這兩者。 仔細想想,這種情況好像不僅止於男女交往,一成回顧過去,浮現這種想法。無論是玩具還是衣物,全是別人準備好的。沒有一樣東西是自己找到、想要,設法取得的。因為所有東西都已經事先為他準備好,很多時候,他甚至沒有想過那些究竟是不是他要的。 選擇永明大學經濟系,也很難說是出自他本身的意願。最主要的理由是許多親戚都畢業於同一所大學。與其說是選擇,不如說﹁早就決定好﹂來得貼切。 就連選擇社交舞社作為社團活動,也不是一成決定的。他的父親以妨礙學業為由,反對他從事社團活動。唯有社交舞或許在社交界有所幫助,才准許他參加。 還有︙︙ 倉橋香苗也不是他選擇的女人,是她選擇了他。清華女子大學的社員當中,從他們還是新鮮人時起,她最為美麗出眾。新社員第一次發表會由誰當她的舞伴,是男社員最關心的一件事。有一天,她主動向一成提議,希望他選她作為舞伴。 她的美麗也深深吸引一成,這項提議讓他得意忘形。而後他們搭檔再三練習下來,旋即成為一對戀人。 但是,他想︙︙ 對香苗究竟有沒有戀愛的感覺,他並沒有把握。反倒像是因為可以和一位美麗的女孩交往、有肌膚之親而樂不可支。證據就是,遇到其他好玩的活動時,他犧牲與她約會的情況不少,而且這麼做也不怎麼難過。她經常要他每天打電話給她,他卻時常對此感到厭煩。 再者,對香苗來說,她是不是真的愛自己也頗有疑問。她難道不是只想要﹁名分﹂嗎?有時她會提起將來這個字眼,但一成私下推測,即使她渴望與自己結婚,也不是因為想成為他的妻子,而是想躋身篠塚家族。 無論事實如何,他正考慮結束和香苗間的關係。今天練習時,她像是向其他社員炫耀似地把身體貼上來,這種事他實在受夠了。 正當他邊喝咖啡邊想這些事情時,女助手出現在他眼前。﹁已經好了。﹂她微笑著說。 ﹁怎麼樣?﹂他問。 ﹁請您親自確認。﹂女助手露出意味深長的眼神。 江利子坐在最裏邊的椅子上。一成慢慢走近,看到她映在鏡子裏的臉,不禁大為驚歎。 頭髮剪到肩上的部位,露出一點耳垂,但並不顯得男孩子氣,而是凸顯出她的女性美。而且,化了妝的臉蛋讓一成看得出神,肌膚被襯托得更美了;細長的眼睛讓他心盪神馳。 ﹁真是驚人。﹂他喃喃地說,聲音有些沙啞。 ﹁很奇怪嗎?﹂江利子不安地問。 ﹁一點也不。﹂他搖頭,轉頭看老闆。﹁真是手藝精湛,了不起。﹂ ﹁是模特兒天生麗質。﹂老闆笑容可掬地說。 ﹁妳站起來一下。﹂一成對江利子說。 她怯怯地站起來,害羞地抬眼看他。 一成細細打量她全身,開口說:﹁明天妳有事嗎?﹂ ﹁明天?﹂ ﹁明天星期六,妳只有上午有課?﹂ ﹁啊,我星期六沒有排課。﹂ ﹁那正好。有沒有別的事?要跟朋友出去?﹂ ﹁沒有,沒甚麼事。﹂ ﹁那就這麼決定了,妳陪我出去吧,我想帶妳去幾個地方。﹂ ﹁咦!哪裏?﹂ ﹁明天妳就知道了。﹂ 一成再度欣賞江利子的臉蛋和髮型,真是超乎預期。要讓這個個性派美人穿甚麼樣的衣服才好呢?︱︱他的心早就飛到明天的約會去了。 5 星期一早上,江利子來到階梯教室,先就座的雪穗看到她,眼睛便睜得好大,表情就此凍結,似乎驚訝得說不出話來。 ﹁︙︙妳是怎麼了。﹂過了一會兒,雪穗說,聲音難得地有點走調。 ﹁發生了很多事。﹂江利子在雪穗身邊坐下。幾個認得她的學生,也以驚訝的表情朝她這邊看。感覺真好。 ﹁頭髮甚麼時候剪的呀?﹂ ﹁星期五,那個下雨天。﹂ 江利子把那天的事告訴雪穗。平常冷靜的雪穗,一直露出驚訝的表情。但是,不久後,驚訝變成笑容。﹁那不是很棒嗎?篠塚學長果然看上江利子了。﹂ ﹁有嗎?﹂江利子以指尖撥弄側邊剪短的頭髮。 ﹁然後,你們星期六到哪裏去了?﹂ ﹁星期六︙︙﹂江利子接著說。 星期六下午,篠塚一成帶江利子去的地方,是販售高級名牌的精品店。他熟門熟路地走進店裏,和那家美容院一樣,向一名看似店長的女子表示希望幫江利子找適合的衣服。 穿著高雅的店長,聽到這句話便卯足了勁,命年輕店員拿出一件又一件的衣服,試衣間完全被江利子獨佔了。 知道目的地是精品店時,江利子心想買一件成熟的洋裝也不錯,但當她看到穿在身上的衣服的標價,眼珠差點掉下來。她身上既沒有帶那麼多錢,即使有,也不敢為幾件衣服花上那麼一大筆錢。 江利子悄悄將這件事告訴一成,結果他蠻不在乎地說:﹁沒關係,我送妳。﹂ ﹁咦︱︱!那怎麼可以,這麼貴的東西。﹂ ﹁男人說要送的時候,妳不客氣地收下就好。妳不必擔心,我不會要求回報的,我只是想讓妳穿適合妳的衣服而已。﹂ ﹁可是,昨天美容院的錢也是學長出的︙︙﹂ ﹁因為我一時興起,剪掉了妳心愛的秀髮,付錢是當然的。再說,這一切也是為了我自己。帶在身邊的女孩,頂著不適合的聖子頭,穿得像個保險業務員,我可受不了。﹂ ﹁平常的我,有這麼糟糕啊︙︙﹂ ﹁坦白說,的確有。﹂ 聽一成這麼說,江利子感到無地自容,她向來認為自己在打扮上也頗為用心。 ﹁妳現在正要開始結繭,﹂篠塚一成站在試衣間旁邊說。﹁連妳也不知道自己會變得多美。而我,想為妳結繭盡一點力。﹂ ﹁等我破繭而出,可能沒有甚麼改變︙︙﹂ ﹁不可能的,我保證。﹂他把新衣服塞給她,拉上試衣間的門簾。 結果那天,他們買了一件連身洋裝。雖然一成要她多買一、兩件,但她不能仗著他的好意佔便宜。連這件洋裝,她都煩惱回家後該怎麼向母親解釋。因為前一天的美容院變身,已經讓她大吃一驚了。 ﹁說是在大學裏的二手衣拍賣會買的就行了。﹂一成笑著建議,然後又加上一句:﹁不過,真的很好看,像女明星一樣。﹂ ﹁哪有。﹂江利子紅著臉照鏡子。但是,心裏也有幾分贊同。 聽完後,雪穗以驚歎的表情搖搖頭。﹁簡直像真人版灰姑娘,我太驚訝了,真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。﹂ ﹁我自己也覺得好像在做夢。忍不住會懷疑,真的可以接受學長的好意嗎?﹂ ﹁可是,江利子,妳喜歡篠塚學長吧?﹂ ﹁嗯︙︙,我也不知道。﹂ ﹁臉紅成這樣,還說不知道呢。﹂雪穗溫柔地白了她一眼。 ※※※ 第二天是星期二,江利子一到永明大學,社交舞社的社員也對她的改變投以驚異之色。 ﹁好厲害哦!才換個髮型、化個妝就差這麼多。我也來試試看好了。﹂ ﹁那是人家江利子天生麗質,一磨就發亮。本錢不夠好,怎麼弄都沒救啦。﹂ ﹁啊!好過分︱︱﹂ 像這樣被圍繞著、成為話題的中心,這在江利子過去的人生中從未發生。以往她遇到這種場面時,圓圈的中心都是雪穗。而雪穗,今天卻在不遠處微笑。真是令人難以置信。 永明大學的男社員也一樣,一看到她便立刻靠過來。然後,對她提出種種問題。吶,妳是怎麼了,怎麼變這麼多?是有甚麼心境上的變化嗎?失戀了啊?還是交了男朋友? 江利子從來不知道,原來受人矚目是這麼愉快的一件事。對於向來引人矚目的雪穗,再次感到羨慕。 然而,並不是每個人都樂意看到她的改變。社團學姊當中,有人刻意把她當作透明人。像倉橋香苗,就曾不懷好意地打量江利子,對她說出﹁要打扮,妳等下輩子吧﹂的話。但是,她似乎並沒有發現,改變江利子的正是自己的男友。 在練習開始前,江利子被二年級的學姊叫去。 ﹁算一下社費的支出。﹂長髮的學姊遞給她一個咖啡色袋子。﹁帳簿和前年度的收據都在裏面,把日期和金額填一填,再把每個月的支出算出來。知道了嗎?﹂ ﹁請問,甚麼時候要做好?﹂ ﹁今天練習結束前。﹂學姊向背後瞄了一眼。﹁是倉橋學姊交代的。﹂ ﹁啊,好的,我知道了。﹂ 等二年級的學姊走了,雪穗靠過來。﹁真不講理,這樣江利子不就沒有時間練習了嗎?我來幫忙。﹂ ﹁沒關係,應該很快就可以做完的。﹂ 江利子看了看袋子裏的東西,裏面塞滿了密密麻麻的收據。她拿出帳簿打開一看,這兩、三年來的帳目全部付之闕如。 有東西掉了,撿起來一看,原來是一張塑膠卡片。 ﹁這不是金融卡嗎?﹂雪穗說。﹁大概是社費戶頭的吧。真是太不小心了,竟然塞在這種地方,要是被偷還得了。﹂ ﹁可是,不知道密碼就不能用啊。﹂江利子說。她想起父親最近也辦了金融卡,卻抱怨說沒有把握正確操作機器,所以從來沒拿它領過錢。 ﹁話是沒錯︙︙﹂雪穗好像還想說甚麼。 江利子看卡片正面,上面印著三協銀行的字樣。 江利子在練習場所一角開始記帳,但比預期的還耗時。中途雪穗也來幫忙,但計算完畢、全部登記在帳簿上後,練習時間已經結束了。 她們兩人拿著帳簿,走在體育館的走廊上,要把東西交還給應該還在更衣室的倉橋香苗。其他社員幾乎都離開了。 ﹁真不知道今天是來做甚麼的。﹂雪穗懶洋洋地說。 就在她們到達女子更衣室前的時候,裏面傳來了說話聲。﹁我告訴你,你少瞧不起人了。﹂ 江利子立刻停下腳步,那是倉橋香苗的聲音。 ﹁我沒有瞧不起妳,就是因為尊重妳,才會找妳好好談哪!﹂ ﹁這是哪門子尊重?這就叫瞧不起人!﹂ 門重重地打開,倉橋香苗怒氣沖沖地衝了出來。她似乎沒把她們兩個看在眼裏,不發一語地沿走廊快步離去。現場的氣氛讓江利子她們實在不敢出聲叫她。 接著,篠塚一成步出房間,看到她們,露出苦笑。﹁原來妳們在這裏啊。看樣子,好像讓妳們聽到一些難堪的話了。﹂ ﹁學長不用追過去嗎?﹂雪穗問。 ﹁不用了。﹂他簡短地回答。﹁妳們也要走了吧?我送妳們。﹂ ﹁啊,我有事。﹂雪穗立刻說。﹁請學長送江利子就好。﹂ ﹁雪穗︙︙﹂ ﹁下次我再把帳簿交還給倉橋學姊。﹂雪穗從江利子手裏拿走袋子。 ﹁唐澤,真的不用嗎?﹂ ﹁真的。那麼,江利子就麻煩學長了。﹂低頭行禮後,雪穗便朝倉橋香苗離開的方向走去。 一成歎了一口氣。﹁唐澤大概是不想當電燈泡吧。﹂ ﹁倉橋學姊那邊真的沒關係嗎?﹂ ﹁沒關係,已經沒事了。﹂一成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。﹁已經結束了。﹂ 6 身穿黑色迷你裙的女孩,在鏡子裏笑著。裙子很短,大腿外露,這是她以前絕對不敢穿的衣服。即使如此,江利子還是轉了一圈,心想,他應該會喜歡。 ﹁覺得怎麼樣?﹂女店員來了。看到她的模樣,笑著說:﹁哇啊!非常好看呢。﹂聽起來不像奉承。 ﹁我要買這件。﹂江利子說。雖然不是名牌,但穿起來很好看。 離開服飾店,天已經全黑了。江利子朝著車站加快腳步。 已經進入五月中了。她在心裏數著,這是這個月第四件新衣服。最近她經常單獨去購物,因為這樣心情比較輕鬆。到處尋找一成可能會喜歡的衣服,走到雙腿僵硬,卻讓她感到欣喜。她當然不能要雪穗陪她,況且,她還是有點難為情。 經過百貨公司的展示櫥窗時,看見櫥窗反射出自己的影子。如果是兩個月前,她可能會認不出現在的自己。 江利子現在對自己的容貌極為關心。她不時在意在他人眼裏,以及在一成眼裏的她是甚麼樣子。對於研究化妝方法、尋找適合自己的時尚感也不遺餘力。而且,她能夠感覺得到下的工夫越多,鏡子裏的模樣便越美。這讓她雀躍不已。 ﹁江利子,妳真的變漂亮了。看得出妳一天比一天美,就好像從蛹羽化成蝴蝶一樣。﹂雪穗也這麼說。 ﹁別這樣啦!雪穗這樣講,我會害羞的。﹂ ﹁可是,是真的呀。﹂說著,雪穗點點頭。 她還記得一成以繭所做的比喻,她很想早點變成真正的女人,破繭而出。 她和一成的約會,已經超過十次了。一成正式向她提出交往的要求,就是在他和倉橋香苗吵架的那一天。在開車送她回家的路上,他對她說,希望妳和我交往。 ﹁因為和倉橋學姊分手了,所以才和我交往嗎?﹂當時江利子這麼問。 一成搖搖頭。﹁我本來就打算和她分手了。這時候妳出現了,讓我下定決心。﹂ ﹁如果知道我和篠塚學長開始交往,倉橋學姊一定會生氣的。﹂ ﹁暫時保密就好了,只要我們不說,沒有人會知道。﹂ ﹁不可能的,一定會被看出來的。﹂ ﹁那就到時候再說,我會想辦法的,不會讓妳為難的。﹂ ﹁可是︙︙﹂江利子只說了這兩個字,就說不下去了。 一成把車停在路邊。兩分鐘後,他吻了江利子。 從那一刻起,江利子便有如置身夢中,甚至擔心自己不配享有如此美好的一切。 他們兩人的關係在社交舞社內似乎隱瞞得很好,她只告訴雪穗一個人,其他人都不知情。證據就是這兩個星期來,有兩個男社員找江利子約會,她當然加以拒絕。這種事,也是她以前無法想像的。 只是,她對倉橋香苗仍不無芥蒂。 後來,香苗只出席過兩次練習。香苗自然不想與一成碰面,但江利子認為,她知道自己就是他的新女友也是原因之一。她們有時在女子大學內碰面,每次她都以能射穿人般銳利的眼神瞪著江利子。由於她是學姊,江利子會主動打招呼,但香苗從不回應。 這件事她並沒有告訴一成,但她覺得應該找他商量一下。 總而言之,除了這一點,江利子很幸福。一個人走在路上的時候,甚至會忍不住笑出來。 提著裝了衣服的紙袋,江利子回到住家附近。再五分鐘,就能看到一棟兩層樓的舊民宅了。 抬頭仰望天空,星星露臉了。知道明天也會是晴天,她安心了。明天是星期五,可以見到一成,她打算穿新衣服。 發現自己下意識地笑著,江利子自顧自地害羞起來。 7 鈴聲響了三下,有人接起電話。﹁喂,川島家。﹂電話裏傳來江利子母親的聲音。 ﹁喂,您好,敝姓篠塚,請問江利子在家嗎?﹂一成說。 霎時間,對方沉默了。他有不好的預感。 ﹁她出去了。﹂她母親說,一成也料到她會這麼回答。 ﹁請問她甚麼時候回來?﹂ ﹁這個,我不太清楚。﹂ ﹁不好意思,請問她去哪裏了呢?不管我甚麼時候打,她總是不在家。﹂ 這是這個星期以來的第三通電話。 ﹁她剛好出門,到親戚家去了。﹂她母親的聲音有點狼狽,這讓一成感到焦躁。 ﹁那麼,可以請她回來之後給我一個電話嗎?說是永明大學的篠塚,她應該就知道了。﹂ ﹁篠塚同學︙︙,是嗎。﹂ ﹁那就麻煩您了。﹂ ﹁那個︙︙﹂ ﹁是?﹂ 聽到一成的回應,她母親沒有立刻回答。幾秒鐘後,聲音總算傳了過來。﹁那個,這真是令人難以啟齒,不過,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打電話來了。﹂ ﹁啊?﹂ ﹁承蒙你的好意,和她交往過一陣子。但是她年紀還小,所以,請你去找別人吧,她也認為這樣比較好。﹂ ﹁請等一下,請問您的話是甚麼意思?是她親口說不想再和我交往了嗎?﹂ ﹁︙︙不是這個意思,但是,總而言之,她不能再和你交往了。對不起,我們有我們的苦衷,請你不要追究。再見。﹂ ﹁啊!等等︙︙﹂ 叫聲來不及傳達,或者應該說是對方刻意忽視,電話被掛斷了。 一成離開電話亭,完全不明所以。 和江利子失去聯絡已經超過一個星期了,最後一次通電話是上個星期三,她說明天要去買衣服,星期五會穿新衣服去練習。但是,星期五的練習她卻突然請假。 這件事據說曾經與社團聯絡,是唐澤雪穗打電話來,說教授突然指派雜務,她和江利子都無法參加當天的練習。 那天晚上,一成打電話到江利子家。但是,就和今天一樣,被告知她今晚到親戚家去,不會回來。 星期六晚上他也打過電話,那時候她也不在家。找藉口搪塞的母親語氣很不自然,給人一種窘迫的感覺,似乎認為一成的電話是種麻煩。 後來他又打了好幾次電話,每次都得到同樣的回答。雖然他留言請對方轉告,要江利子回家後打電話給他,但不知是否沒有順利傳達,她一次也沒有回電。 之後,江利子都沒有出席社交舞社的練習。不僅江利子,連唐澤雪穗也沒有來,想問也無從問起。今天是星期五,她們依舊沒有現身,所以他在練習途中溜出來打電話,對方卻突然做出那番宣告。 一成想破了頭,也想不出江利子突然討厭他的理由。江利子母親的話,也沒有這樣的意味。她說的是﹁我們有我們的苦衷﹂,究竟是甚麼苦衷呢? 種種思緒在腦海裏盤旋,一成回到位於體育館內的練習場地。有個女社員一看到他便跑過來。﹁篠塚學長,有一通奇怪的電話要找你。﹂ ﹁奇怪的電話?﹂ ﹁說要找清華女子大學的社交舞社負責人︙︙,我跟他說倉橋學姊請假,他就說,那永明大學的社長也可以。﹂ ﹁是誰?﹂ ﹁他沒有說。﹂ ﹁我知道了。﹂ 一成走到體育館一樓的辦公室,放在警衛前方的電話聽筒還沒有掛回去。一成徵求警衛的同意後,拿起聽筒。 ﹁喂,您好。﹂一成說。 ﹁是永明大學的社長嗎?﹂一個男人的聲音問道。聲音很低,但年紀似乎很年輕。 ﹁是的。﹂ ﹁清華有個姓倉橋的女人吧,倉橋香苗。﹂ ﹁有是有,那又怎麼樣?﹂配合對方,一成講起話來也不再客氣。 ﹁你去告訴那女人,叫她快點付錢。﹂ ﹁錢?﹂ ﹁剩下的錢。事情我都給她辦好了,當然要跟她收剩下的報酬。講好的,訂金十二萬,尾款十三萬。叫她趕快付錢,反正社費是那女人在管的吧。﹂ ﹁付甚麼錢?甚麼事情辦好了?﹂ ﹁這就不能告訴你了。﹂ ﹁既然這樣,要我傳話不是很奇怪嗎?﹂ 聽到一成這麼問,對方低聲笑了。﹁一點都不奇怪,因為由你來傳話最有效果。﹂ ﹁甚麼意思?﹂ ﹁你說呢?﹂說完,男子便掛了電話。 一成只好放下聽筒。剛上了年紀的警衛一臉訝異,一成立刻離開辦公室。 訂金十二萬,尾款十三萬,一共二十五萬︙︙ 倉橋香苗付這些錢,究竟要那個人做甚麼?照電話裏的聲音聽起來,那個男人應該不是善類。他說由一成傳話效果最好,這句話也令人在意。 他想過,稍後再打電話問香苗,但總覺得百般不願意。分手後,他們再也沒交談過。而且,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江利子。 社交舞社的練習一結束,一成便開車回家。他房間門上,裝了一個專用信箱。寄給他的郵件,傭人會放在裏面。他打開一看,裏面有兩封DM,一封限時專送。限時專送沒有寫寄件人,收件人的住址和姓名好像是用直尺一筆一畫描出來的,字跡非常奇特。 他走進房間,坐在床上,懷著不祥的預感打開信封。 裏面只有一張照片。 看到那張照片的那一剎那,一成大受衝擊,腦海裏颳起狂風暴雨。 8 唐澤雪穗比約定時間晚了五分鐘出現。一成朝著她稍稍舉起手,她立刻發現,便走了過來。 ﹁對不起,我遲到了。﹂她道歉。 ﹁沒關係,我也才剛到。﹂ 女服務生過來招呼,雪穗點了奶茶。因為是非假日白天,平價西餐廳裏人不多。 ﹁不好意思,還請妳特地出來。﹂ ﹁哪裏,﹂雪穗輕輕搖頭。﹁不過,我在電話裏說過,如果是江利子的事,我無可奉告。﹂ ﹁這我知道。我想,她一定是有很大的秘密吧。﹂ 聽到他這句話,雪穗垂下眼睛,好長的睫毛。有些社員認為她像法國洋娃娃,如果眼睛再圓一點,倒是一點都沒錯︱︱一成心想。 ﹁但是,這種做法只有在我一無所知的前提下,才有意義吧。﹂ ﹁咦!﹂她驚呼一聲,抬起頭來。他看著她的臉,說:﹁有人寄了一張照片給我,匿名,而且是限時專送。﹂ ﹁照片?﹂ ﹁那種東西,我實在不想讓妳看,但是︙︙﹂一成把手伸進上衣口袋。 ﹁請等一下。﹂雪穗急忙打斷他。﹁那是那個︙︙卡車載貨台的?﹂ ﹁對,地點是在卡車載貨台上,拍的是︙︙﹂ ﹁江利子?﹂ ﹁對。﹂一成點點頭,省略了﹁全裸的模樣﹂。 雪穗掩住嘴,那雙眼睛似乎隨時會掉下眼淚,但女服務生正好送奶茶過來,她總算忍住了。一成鬆了一口氣,要是她在這種地方哭出來,可不太妙。 ﹁妳也看過這張照片了?﹂他問。 ﹁是的。﹂ ﹁在哪裏看到的?﹂ ﹁江利子家,寄到她家去的。太嚇人了,那麼悲慘的模樣︙︙﹂雪穗哽咽了。 ﹁怎麼會這樣!﹂一成在桌上用力握拳,手心裏冒出又濕又黏的汗水。 為了讓情緒冷靜下來,他朝窗外看。外面不斷飄著綿綿細雨,雖然時序還不到六月,但可能已經進入梅雨季了。他想起第一次帶江利子上美容院的事,那時也下著雨。 ﹁妳可以告訴我嗎?到底發生了甚麼事?﹂ ﹁發生了甚麼事︙︙,就是那麼一回事,江利子突然遭到襲擊︙︙﹂ ﹁光是這樣,我不明白。地點在哪裏?是甚麼時候?﹂ ﹁地點是江利子家附近,遇襲是︙︙上上個星期四。﹂ ﹁上上個星期四︙︙,沒錯吧?﹂ ﹁沒有錯。﹂ 一成取出記事本,翻開月曆確認日期。果然一如他的推測,就是江利子最後一次打電話給他的第二天,她說要去買衣服的日子。 ﹁報警了嗎?﹂ ﹁沒有。﹂ ﹁為甚麼?﹂ ﹁江利子的父母說,要是採取行動,讓這件事公諸於世,造成的傷害反而更大︙︙。我也這麼認為。﹂ 一成搥了餐桌一下。心裏雖然忿忿難平,但他能夠理解她父母的心情。 ﹁歹徒把照片寄給我和江利子,可見得不是突發事件。這一點,妳明白嗎?﹂ ﹁我明白。但是,誰會做這麼過分的事︙︙﹂ ﹁我想到一個可能。﹂ ﹁咦?﹂ ﹁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做。﹂ ﹁你說的,難道是︙︙﹂ ﹁沒錯。﹂一成只說了這兩個字,回視雪穗的眼睛,她也意會到了。 ﹁不會吧︙︙,因為,女人怎麼會做這種事?﹂ ﹁請男人做的,去找一個做得出這種下流事的男人。﹂ 一成把上星期五接到不明男子電話一事,告訴雪穗。 ﹁接到電話後,就看到那張照片,我馬上把這兩件事聯想在一起。還有,我也想起那個男的在電話裏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,他說社交舞社的社費是香苗在管理。﹂ 雪穗倒抽一口氣。﹁你是說,她用社費付錢給歹徒?﹂ ﹁雖然令人難以置信,我還是去確認過了。﹂ ﹁直接問倉橋學姊嗎?﹂ ﹁我沒有這麼做,但是我有其他的辦法。我知道帳號,請銀行調查是否有提款就行了。﹂ ﹁可是,存摺在倉橋學姊那裏呀?﹂ ﹁是沒錯,不過還是有辦法。﹂ 一成含糊其辭。事實上,一成是硬拜託出入家中的三協銀行的人調查的。 ﹁結果,﹂一成壓低聲音,﹁上上星期二,以金融卡領了十二萬。今天早上再確認的結果,這個星期一開始,也領了十三萬。﹂ ﹁可是,那未必就是倉橋學姊領的呀,也可能是其他人。﹂ ﹁根據我的調查,過去這三個星期,除了她,沒有別人碰過那張卡片。最後碰過的是妳。﹂說著,他往雪穗一指。 ﹁是倉橋學姊要江利子記帳那次對不對?在兩、三天後,我就把存摺和卡片交還給學姊了。﹂ ﹁從那時起,金融卡就一直在她那裏。絕對錯不了,是她找人攻擊江利子。﹂ 雪穗呼了一口長氣。﹁我實在無法相信。﹂ ﹁我也一樣啊。﹂ ﹁但是,這只是篠塚學長的推理吧?沒有證據呀,就算是帳戶那些,也許只是剛好提領了同樣的金額而已。﹂ ﹁妳說天底下有這麼不自然的巧合嗎?我認為應該報警。只要警察徹底調查,一定查得到證據。﹂ 但是,雪穗臉上的表情,明顯對這個看法不表贊同。他一說完,她便開口了。﹁就像我一開始說的,江利子家不希望事情鬧大。即使像學長說的報警調查,查出是誰做的壞事,江利子所受的傷害也不會癒合。﹂ ﹁話是這麼說沒錯,但事情不能這樣就算了,我嚥不下這口氣。﹂ ﹁這,﹂說著,雪穗凝視一成的眼睛,﹁這就是篠塚學長的問題了,不是嗎?﹂ 這句話,登時讓一成無話可回。他驚愕地屏住氣息,回視雪穗端正的臉孔。 ﹁今天我來這裏,也是為了傳達江利子的口信。﹂ ﹁口信?﹂ ﹁再見,我很快樂,謝謝你︱︱這就是她要說的話。﹂雪穗以公事化的口吻說。 ﹁等一下,讓我見她一面。﹂ ﹁請別做無理的要求,稍微體諒一下她的心情。﹂雪穗站起來。奶茶幾乎沒有碰過。﹁這種事,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做。但是為了她,我才勉強答應。請你也體諒我的心情。﹂ ﹁唐澤︙︙﹂ ﹁失陪了。﹂雪穗走向出口。但是,她隨即又停下腳步。﹁我不會退出社交舞社的,要是連我都退出,她會過意不去的。﹂然後,又再度邁開腳步。這次,完全沒有停下來。 等她的身影從視野裏消失,一成歎了一口氣,轉眼望向窗外。 雨依舊下個不停。 9 電視上只有無聊的八卦節目和電視新聞。江利子伸手去拿被子上的魔術方塊,這個去年風靡一時的解謎遊戲,現在完全被遺忘了。這個遊戲以難以破解成為話題,但一旦知道解法,連小學生也可以在轉眼間完成。即使如此,江利子到現在仍與魔術方塊苦戰。魔術方塊是雪穗四天前帶來給她的,也教了她一些破解的訣竅,卻毫無進展。 我不管做甚麼都做不好,她再次這麼想。 有人敲門。回應一聲﹁進來﹂,便聽到母親的聲音。﹁雪穗來了哦。﹂ ﹁啊,請她進來。﹂ 不一會兒,便聽到另一個腳步聲。門緩緩打開,露出雪穗白皙的臉龐。 ﹁妳在睡覺?﹂ ﹁沒有,我在玩這個。﹂江利子拿起魔術方塊。 雪穗微笑著進入房間。在椅子上就座前,說﹁妳看﹂,把盒子給她看。是江利子最愛吃的泡芙。﹁謝謝。﹂江利子向她道謝。 ﹁伯母說,等一下會拿紅茶過來。﹂ ﹁是嗎。﹂點頭後,江利子怯怯地問:﹁妳去見過他了?﹂ ﹁嗯,﹂雪穗回答,﹁見過了。﹂ ﹁那︙︙,跟他說了?﹂ ﹁說了,雖然很不好受。﹂ ﹁對不起,要妳去做那麼討厭的事。﹂ ﹁不會啊,我沒關係。倒是妳,﹂雪穗伸手過來,溫柔地握住江利子的手。﹁覺得怎麼樣?頭不痛了吧?﹂ ﹁嗯,今天好多了。﹂ 遇襲的時候,歹徒用氯仿把她迷昏,因而造成後遺症,有一段時間頭痛不止。不過醫生認為心理因素的成份比較大。 那天晚上,因為女兒遲遲不歸而擔心的母親,在前往車站迎接女兒的路上,發現倒在卡車載貨台上的江利子。當時,江利子仍處於昏迷狀態。從那不適的昏睡中醒來時的震驚,她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。當時,她身邊的母親正放聲大哭。 不僅如此,還有幾天後送來的那張可怕的照片。寄件人不明,也沒有隻字片語,彷彿犯人的惡意深不見底,讓江利子驚懼不已。 她決定,從今以後,絕不再引人矚目,要躲在別人的影子下生活。過去她也是這麼過的,這樣才適合自己。 雖然發生這起悲慘至極的事,但不幸中有件大幸。奇怪的是,她的清白並沒有被玷污。歹徒的目的似乎只是脫光她的衣服,拍攝不堪入目的照片而已。 雙親決心不報警也是基於這一點,事情若是曝光,不知道會受到甚麼謠言中傷。要是事情傳了出去,恐怕任何人都會認為她被強暴了。 江利子想起國中時代的一起事件,同年級有個學生在放學途中遇襲。發現下半身赤裸的她的,正是江利子和雪穗。 被害人藤村都子的母親,曾對江利子這麼說:﹁幸好只是衣服被脫掉,身體並沒有被玷污。﹂那時候,她曾懷疑其中的可能性,現在遇到同樣的慘事,才知道這的確有可能。她認為,自己的情況一定也沒人肯相信。 ﹁妳要早點好起來哦,我會幫妳的。﹂雪穗說,握緊了江利子的手。 ﹁謝謝,雪穗是我唯一的支柱。﹂ ﹁嗯,有我在妳身邊,甚麼都不用怕。﹂ 這時,電視機裏傳來新聞播報員的聲音。﹁銀行發生了盜領事件。存款人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,戶頭遭到盜領。受害者是東京都內的上班族,本月十日到銀行櫃檯提領存款時,發現應有兩百萬圓左右的餘額變成零。調查結果發現,存款是於三協銀行府中分行以金融卡分七次提領,最後一次提款是四月二十二日。被害人是在銀行推廣下,於一九七九年辦理金融卡,但卡片一直放在辦公室的辦公桌內,從未使用。警方研判極有可能是金融卡遭到偽造,現正展開調查︙︙﹂ 雪穗關掉電視機的開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