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


  1



  悄悄做了一個深呼吸之後,園村友彥穿過自動門。

  他好想伸手扶住頭,總覺得假髮快掉下來了。但是,桐原亮司嚴重警告他,絕對不許那麼做。眼鏡也一樣,若是頻頻觸碰,很容易被察覺是用來變裝的小道具。

  三協銀行玉造辦事處裝設了兩台自動櫃員機,現在,其中一台有人,正在使用的是一個穿著紫色連身洋裝的中年婦人。可能是不習慣操作機械,動作非常緩慢。她不時地四下張望,大概是想找能幫忙的行員吧。但是,銀行裏沒有半個人在,時鐘的時針剛過下午四點。

  友彥深怕這位略微發福的中年婦人向自己求助,要是她那麼做,今天的計劃便必須中止。

  四周沒有其他人,友彥不能一直杵著不動。他心裏盤算著該怎麼辦,應該死心回頭嗎?但是,想及早進行﹁實驗﹂的慾望也不小。

  他慢慢接近無人使用的那部機器,巴不得中年婦人快走,但她仍然朝著操作面板歪頭苦思。

  友彥打開包包,伸手入內。指尖碰到卡片了,正當他捏住卡片,準備拿出來的時候︙︙

  ﹁請問︙︙﹂中年婦人突然對他說。﹁我想存錢,卻存不進去。﹂

  友彥慌張地把卡片放回包包,也不敢面向那婦人,低著頭輕輕搖手。

  ﹁妳不會啊?他們說很簡單,誰都會的。﹂中年婦人問,就是不死心。友彥的手繼續搖動,他不能出聲。

  ﹁好了沒?妳在幹嘛?﹂這時候,入口處響起另一個女人的聲音,似乎是中年婦人的朋友。﹁不快點會來不及哦。﹂

  ﹁這個很奇怪啊,不能用耶。妳有沒有用過?﹂

  ﹁啊,那個啊。不行不行,我們家是不碰那個的。﹂

  ﹁我們家也是。﹂

  ﹁不然,改天再到櫃檯去嘛,妳不急吧?﹂

  ﹁我是不急啦,不過,我們那家銀行的人說,用機器方便多了,我們才辦卡的。﹂中年婦人似乎總算死了心,從機器前離開。

  ﹁阿呆,那不是讓客人方便,是銀行可以少請幾個人啦。﹂

  ﹁真的耶,真氣人,還說甚麼以後是卡片的時代呢。﹂

  中年婦人氣呼呼地走出去。

  友彥輕輕吁了一口氣,再次伸手進包包。手提包是借來的,是不是現在流行的款式,他不太清楚。不要說包包了,從現代女性的角度來看,他現在的模樣究竟算不算怪,他深感懷疑。不過桐原亮司卻說:﹁比你更怪的女人都大大方方地在街上走咧。﹂

  他緩緩取出卡片,卡片的大小、形狀和三協銀行金融卡一模一樣,上面卻沒有印任何圖案,只貼了一條磁帶。他必須小心謹慎,儘可能不要讓監視錄影機拍到他的手。

  友彥的視線在鍵盤上搜尋,然後按下﹁提款﹂鍵,﹁請插入金融卡﹂字樣旁的燈號開始閃爍。他感覺到心臟跳動加劇,同持迅速將手裏拿的空白卡片插進機器。

  機器沒有出現異常反應,將卡片吸進去,接著,顯示輸入密碼的要求。

  成敗的關鍵就看這裏了,他想。

  他在鍵盤的數字鍵上按了4126,然後按下確認鍵。

  接下來是一剎那的空白,這一剎那感覺非常久。只要機器出現一點異常反應,他就必須立刻離開。

  但機器一切如常,接著詢問提款金額。友彥強行按捺住雀躍的心情,在鍵盤上按了2、0、萬、圓。

  幾秒鐘後,他手裏有了二十張一萬圓紙鈔及一張明細表。然後,他取回空白卡片,快步走出銀行。

  長度過膝的百褶裙絆住腳,走起路來很不方便。即使如此,他還是注意自己的腳步,儘量若無其事地走著。銀行前是一條車水馬龍的大馬路,人行道卻沒甚麼人,真是謝天謝地。因為他不習慣化妝的臉,僵硬得像塗了漿糊一樣。

  在距離約二十公尺的路邊,停了一輛Liteace︻註:豐田汽車生產的一款廂型車。︼。友彥一靠近,前座的門便從裏面打開。友彥先留意一下四周,才輕輕撩起裙子坐進車裏。

  桐原亮司闔上剛才還在看的漫畫,那是友彥買的。有一部︽福星小子︾︻註:日本著名漫畫家高橋留美子第一部長篇連載作品,原載於︽少年Sunday 週刊︾,女主角拉姆是一位穿著虎皮比基尼的外星少女。︼漫畫在雜誌上連載,他很喜歡裏面一個叫做拉姆的女孩。

  ﹁情況怎麼樣?﹂轉動鑰匙發動引擎,桐原亮司問道。

  ﹁吶。﹂友彥把裝了二十萬圓的袋子給他看。

  桐原斜眼瞄了一下,把方向盤機柱式排檔桿換成低檔,開動Liteace,表情沒有太大變化。

  ﹁也就是說,我們成功破解了。﹂桐原朝著前方說,語氣裏聽不出絲毫興奮。﹁不過,我本來就很有把握。﹂

  ﹁有是有,可是真的成功的時候,身體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發抖。﹂友彥抓著小腿內側,穿著絲襪的腿很癢。

  ﹁你有注意監視錄影機吧?﹂

  ﹁安啦,我頭完全沒有抬起來過。不過︙︙﹂

  ﹁怎樣?﹂桐原斜眼瞪了友彥一眼。

  ﹁有個怪怪歐巴桑,所以蠻險的。﹂

  ﹁怪怪歐巴桑?﹂

  ﹁嗯。﹂友彥說了自動櫃員機前的情況。

  桐原的臉立刻沉了下來,他緊急煞車,把Liteace 停在路邊。

  ﹁喂,園村,我一開始就警告過你,﹂他說,﹁只要情況有一點不對勁,就要立刻撤退的。﹂

  ﹁我知道,我只是覺得應該沒關係︙︙﹂友彥的聲音控制不住地發抖。

  桐原抓住友彥的領口,那是女性襯衫的領子。﹁不要依你自己的想法判斷,我可是拿性命來賭的。要是出事,被抓的不止你一個。﹂說著,眼睛睜得斗大。

  ﹁沒有人看到我的臉,﹂友彥的聲音都變調了。﹁我也沒有出聲,真的。所以,絕對沒有人會認出我的。﹂

  桐原的臉扭曲了。然後,嘖了一聲,放開友彥的領子。﹁你白癡啊你!﹂

  ﹁呃︙︙﹂

  ﹁你以為我是為甚麼,把你扮成這種噁心的樣子?﹂

  ﹁就是裝成女人︙︙,不是嗎?﹂

  ﹁沒錯。是為了瞞過誰?當然是銀行和警察啊。要是使用偽卡被發現,他們首先就是檢查監視錄影機。看到裏面拍的是你現在的樣子,十個人有十個會以為是女人。在男生裏你算是秀氣的,而且最重要的是,你長得夠漂亮,高中時甚至還有後援會。﹂

  ﹁所以錄影機拍到的︙︙﹂

  ﹁錄影機也會拍到那個囉嗦的歐巴桑不是嗎?警察會把那個女人找出來。要找很簡單,她用過隔壁那台機器,會在裏面留下紀錄。警察找到了就會問她,對那時候旁邊的女人有沒有印象。那個歐巴桑要是說,她覺得你是個扮成女裝的男人,那裝也白裝了。﹂

  ﹁這一點真的沒問題,那種歐巴桑才不會注意到那麼多。﹂

  ﹁你怎麼能保證她不會注意到?女人這種動物,明明沒有必要,也愛觀察別人。搞不好她連你拿的包包是甚麼牌子都記得。﹂

  ﹁怎麼會︙︙﹂

  ﹁就是有這種可能。要是她真的甚麼都不記得,只能算你走運。但是,既然要做這種事,就不能指望有甚麼好狗運。這跟你以前在精品店偷摸東西可不一樣。﹂

  ﹁︙︙我知道了,對不起。﹂友彥微微點頭道歉。

  桐原歎了一口氣,再度把排檔換到低檔,然後緩緩開動車子。

  ﹁可是,﹂友彥戰戰兢兢地開口,﹁我覺得那個歐巴桑真的不需要擔心,因為她只顧著自己的事。﹂

  ﹁就算你這個直覺是對的,扮女裝也已經失去意義了。﹂

  ﹁為甚麼?﹂

  ﹁你不是說你完全沒出聲嗎?哼都沒哼。﹂

  ﹁對啊,所以︙︙﹂

  ﹁所以才有問題。﹂桐原低聲說。﹁天底下有哪一個人,被人家那樣問卻連一句話都不回的?警察自然會推斷說一定是有甚麼原因才不出聲。這下,就會有人提出可能是男扮女裝的說法。到那時候,扮女裝就失去意義了。﹂

  聽了桐原的話,友彥無話可說,因為桐原說的一點也沒錯。他很後悔,那時候還是應該立刻折返的。桐原說的道理並不難,腦筋稍微轉一下就能明白。然而自己卻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到,他為自己的愚蠢感到生氣。

  ﹁對不起。﹂友彥朝著桐原的側臉,再次道歉。

  ﹁這種事,我不會再說第二次了。﹂

  ﹁我知道。﹂友彥回答。桐原不會原諒犯同樣錯誤的笨蛋,這一點他十分清楚。

  友彥狼狽地穿過駕駛座和前座間的狹小空隙,從放在載貨台上的紙袋裏拿出自己的衣服,在晃動的車子中保持平衡,開始換裝。脫掉絲襪時,有種奇妙的解放感。

  大尺寸的女裝、女鞋、手提包、假髮、眼鏡,以及化妝品,這些女用裝扮全是桐原張羅的。他絕口不提是如何弄到的,友彥也不會問。友彥早已由過去相處的經驗中得到慘痛的教訓,知道桐原有許多領域絕不容他人越雷池一步。

  換好衣服、卸完妝時,Liteace 已停在地下鐵車站附近。友彥準備下車。

  ﹁傍晚到辦公室來一趟。﹂桐原說。

  ﹁喔,我知道,我本來就打算要去。﹂友彥打開車門,下了車。目送Liteace 離開後,才走下地鐵樓梯。樓梯牆上貼著︽機動戰士鋼彈︾︻註:︽機動戰士鋼彈︾是日本機器人動畫變革先驅,開創寫實機器人動畫潮流的著名動畫作品。原為電視動畫,一九八一年推出劇場版。︼的海報。一定要去看,他想。



  2



  高壓電工程的課程令人昏昏欲睡。根據學生間的小道消息,這門課不但不點名,考試的時候對作弊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可容納五十人以上的教室只坐了十來個學生。友彥坐在前面數來第二排的椅子上,強忍著不時會令人失去意識的睡意,將滿頭白髮的副教授慢條斯理解說的電弧放電、輝光放電原理抄在筆記上。如果不動動手,可能隨時會趴在桌上睡著。

  園村友彥在學校是個認真的學生,至少,信和大學工學院電機系的學生都這麼認為。事實上,凡是他選的課,一定會出席。他會蹺課的,僅限於法學、藝術學或普遍心理學等與電機無關的通識科目。他才二年級,課表裏這類必修課很多。

  友彥之所以在專業科目的課堂上認真聽講,原因可以說只有一個:因為桐原亮司叫他這麼做,理由是為了事業。

  說起來,友彥會選擇攻讀電機系,便是受到桐原的影響。高三時,他的數理成績很好,考慮就讀工學院或理學院,但要選甚麼學系卻難以決定。當時桐原對他說:﹁以後是電腦的時代,要是你能學到這方面的知識,可以幫我的忙。﹂

  那時候,桐原繼續從事電腦遊戲程式的郵購,而且頗有斬獲,友彥也幫他開發程式。桐原所說的﹁幫忙﹂,指的大概是發展自己的事業吧。

  對此,友彥曾對桐原說,既然他有這種想法,不如自己去唸。因為桐原的數理科成績比起友彥毫不遜色。

  那時候,桐原露出一個臉部糾結的笑容。﹁要是有閒錢去上大學,我還用得著做這種生意嗎?﹂

  這時友彥才知道桐原不打算繼續升學。他下定決心學會電子和電腦的知識,與其渾渾噩噩地面對將來,不如以幫助他人為目的來決定,這樣升學更有意義。

  更何況,友彥還欠桐原一份人情,無論得花多少年都必須償還。高二夏天發生的那件事,至今仍在他心裏留下深沉的創傷。

  基於這樣的理由,友彥決定凡是專業科目,都儘可能認真上課。令人訝異的是,他在課堂上整理的筆記,桐原看得極其認真。為了瞭解筆記的內容,身旁還堆著專業書籍。桐原雖從未上過信和大學半堂課,但他無疑是最瞭解上課內容的人。

  桐原這陣子對一樣東西很感興趣,那就是金融卡、信用卡等磁卡。

  友彥甫進大學不久,開始接觸磁卡。友彥在學校看到某種設備,能夠讀取、改寫輸入於磁帶上的資料,叫做編碼器。

  聽友彥提起編碼器,桐原眼睛為之一亮,說:﹁那麼,只要用那個,就可以複製金融卡了。﹂

  ﹁也許可以,﹂友彥回答,﹁可是做了也沒有意義啊,使用金融卡時,還要密碼吧,所以金融卡萬一掉了也不必擔心,不是嗎?﹂

  ﹁密碼啊。﹂之後,桐原似乎陷入沉思。

  過了兩、三個星期,他把一個錄音機大小的紙箱搬進製作個人電腦程式的辦公室,箱子裏裝的就是編碼器。有插入磁卡的地方,也有顯示磁帶內容的面板。

  ﹁虧你弄得到這種東西。﹂聽友彥這麼說,桐原只是微微聳肩,笑了笑。

  拿到這台中古編碼器不久,桐原偽造了一張金融卡。友彥並不知道原卡的持有人是誰,因為那張卡停留在桐原手邊只有幾個小時而已。

  桐原似乎以那張偽卡分兩次提領了二十幾萬圓。驚人的是,他竟然從磁卡記載的資料中破解了密碼。

  然而,這當中是有玄機的。事實上,在取得編碼器前,桐原便已經成功解讀磁卡的模式了。

  沒有特殊機器,如何破解模式呢?桐原曾經實際操演給友彥看,那真是令人跌破眼鏡。

  他準備了顆粒極細的磁粉,撒在卡片的磁帶上。不一會兒,友彥﹁啊﹂的叫出聲來。

  因為,磁帶上浮現出細細的條紋。

  ﹁其實跟摩斯密碼很像,﹂桐原說。﹁我在事先知道密碼的卡片上重複這麼做,就看出模式了。這麼一來,接下來就反向操作,就算不知道密碼,只要讓模式浮現出來,就可以破解了。﹂

  ﹁這樣的話,只要在隨便撿到、偷到的金融卡上撒上磁粉︙︙﹂

  ﹁就可以用了。﹂

  ﹁真是︙︙﹂友彥想不出該說甚麼。

  可能是他的樣子很好笑,桐原難得地打從心裏愉快地笑了。﹁很可笑吧!這哪裏安全了?銀行行員常叮嚀我們要把存摺和印鑑分開保管,可是金融卡這種東西,等於是把保險箱和鑰匙放在一起。﹂

  ﹁他們真的認為這樣不會出問題嗎?﹂

  ﹁應該有人知道這東西其實相當危險,可是,要縮手也來不及了,只好閉嘴。心裏怕出事是一定的啦。﹂桐原又發出笑聲。

  但是,桐原並沒有立刻運用這項秘密技術。除了忙於本行,製作個人電腦程式,更重要的是,要拿到別人的卡並沒有那麼簡單。所以只在弄到那台編碼器後,複製那張來路不明的金融卡而已。接下來有一段時間,他都沒有提起卡片的事。

  然而,到了今年,桐原說:﹁仔細想想,根本不必拿到別人的金融卡。﹂當時,他們正在狹窄的辦公室內,隔著舊餐桌面對面喝著即溶咖啡。

  ﹁甚麼意思?﹂友彥問。

  ﹁簡單地說,需要的是現在還在使用的帳號,不是密碼。想一想,這是當然的。﹂

  ﹁我聽不懂。﹂

  ﹁也就是說,﹂桐原往椅子上一靠,雙腳抬到餐桌上,順手拿起一張名片。﹁假設這是金融卡,把卡片放進機器,機器就會讀磁帶裏的各項資料,其中一項就是帳號和密碼。當然,機器不會知道插入卡片的是不是本人。為了判斷這一點,才會叫你按密碼。只要有人按下磁帶上記錄的那個號碼,機器就不會懷疑,會照你的要求把錢吐出來。所以,如果拿一張磁帶上甚麼資料都沒有的空白卡,在上面輸好帳號等必要資料,再隨便輸一組密碼進去,會有甚麼結果?﹂

  ﹁啊!﹂

  ﹁這樣做出來的卡片當然跟真正的不同,因為密碼不同。但是,機器對此沒有判斷能力,機器只會確認磁帶上記錄的號碼跟提款人按的號碼一不一樣。﹂

  ﹁那,要是知道真正帳號的話︙︙﹂

  ﹁要做多少張假金融卡都沒問題,雖然是假的,卻真的可以領錢。﹂桐原的嘴角上揚。

  友彥渾身起了雞皮疙瘩,他明白,桐原所說的絕不是無法實現的空談。

  後來,兩人便開始製作偽造的金融卡。

  首先,他們重新分析卡片上記錄的暗碼,找出其中的排列規則,依序是起始符號、ID代碼、認證代碼、密碼及銀行代碼。

  其次,他們撿回許多丟棄在銀行垃圾桶裏的明細表,依照找出來的規則,把帳號和任意選取的密碼變換成七十六位的數字與羅馬字母。

  接下來,便是以編碼器將這一串數字與代號輸入磁帶中,貼在塑膠卡片上,便大功告成。

  友彥成功領出現金的空白卡片,便是他們的第一號成品。他們從撿回來的好幾張明細表中,選出餘額最多的一個帳戶。這是桐原的意見,因為這樣比較不容易被發現,友彥也有同感。

  這無疑是違法行為,友彥卻沒有罪惡感。原因之一或許是製造偽卡的過程實在太像電玩了。而完全看不見遭竊對象也是部份原因吧,但是,他腦裏深深記著桐原經常掛在嘴邊的一番話,這才是最主要的因素。

  ﹁撿別人掉的東西不還,跟偷別人隨意放置的東西,並沒有甚麼差別。有錯的,難道不是把裝了錢的包包隨便放的人嗎?這個社會上,讓別人有機可乘的人注定吃癟。﹂

  每次聽到這番話,友彥在心驚膽顫的同時,總是會感到一陣全身毛髮豎起的快感。



  3



  第四堂課一結束,友彥立刻前往辦公室。說是辦公室,其實也沒有招牌,只是以舊大樓的其中一戶充數。

  對友彥而言,這地方有著種種回憶。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,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如此頻繁地在此出入。

  來到三○四室門前,他以鑰匙開門。一進門是餐廳兼廚房,桐原面向調理台坐著。

  ﹁很早嘛。﹂他轉身向友彥說。

  ﹁我一下課就來了。﹂友彥邊脫鞋邊回答。﹁因為立食麵店︻註:日本由於寸土寸金,有些餐廳並未設置座位,顧客須站立飲食,即為立食餐廳,價格較為低廉。︼客滿,進不去。﹂

  調理台上放著個人電腦,是NEC的PC8001,綠色畫面上排列著文字:今日晴,您好,我是山田太郎︙︙

  ﹁文字處理系統啊。﹂友彥站在桐原身後問。

  ﹁對,晶片和軟體送到了。﹂

  桐原雙手靈巧地敲鍵盤,他敲的是羅馬字母鍵,但畫面顯示的卻是日文平假名。按了UMA,出現的是﹁うま﹂。接著,桐原按了空白鍵。於是,連接電腦的磁碟機便發出﹁卡嗒﹂的聲響,畫面右下角出現了﹁馬﹂與﹁午﹂的漢字,上面各自編有1與2的號碼。桐原按下1的數字鍵,硬碟再度發出動作聲響後,﹁うま﹂的平假名便變成漢字﹁馬﹂。接著他輸入﹁しか﹂,以同樣的方式變換成﹁鹿﹂這個漢字。這才總算完成﹁馬鹿﹂︵意即笨蛋︶這個詞。前後花的時間將近十秒。

  友彥忍不住苦笑。﹁用手寫絕對比較快。﹂

  ﹁這種方式是把系統輸入磁片裏,每次變換再叫出來,當然很花時間。如果把整個系統輸入記憶體裏,速度就會快上好幾倍,不過,這台電腦頂多只能這樣。話說回來,磁片還是很厲害。﹂

  ﹁以後會是磁片的天下嗎?﹂

  ﹁那當然了。﹂

  友彥點點頭,視線轉向磁碟機。過去,讀寫程式大部份是以卡帶作為媒介,但實在太費時,記憶容量也小。若改用磁片,速度和記憶容量都不可同日而語。

  ﹁問題在軟體。﹂桐原冒出一句。

  友彥再度點頭,拿起放在桌上的五.二五吋的磁碟片。桐原在想甚麼,他瞭然於心。

  他們經營電腦遊戲程式的郵購時,得到的反響非常驚人。有一天,現金袋突然如雪片般寄到,全是訂購遊戲軟體的費用。桐原斷定﹁絕對會大賣﹂的預測,果然成真了。

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,銷售狀況極佳,可以說大賺一筆。但是,走到這一步,便逐漸遇到瓶頸。一方面是競爭對手增加,但最大的原因在於著作權。

  過去,像﹁太空侵略者﹂等當紅軟體的盜版,都光明正大地刊登廣告販售,但最近跡象顯示,無法再如此隨心所欲了,因為政府開始針對拷貝軟體展開取締行動。事實上,已經有好幾家公司挨告,友彥他們的﹁公司﹂也收到警告函。

  桐原對此的預測是:﹁如果打官司,他們大概會判定拷貝的程式違法。﹂最好的證明是一九八○年美國修正著作權法,明文規定﹁程式為書寫者個人學術思想之創作性表現,為著作物﹂。

  若拷貝程式不得公開販賣,那麼要在這條路上生存,只有自行開發程式。但是,友彥他們既沒有這麼多資金,也沒有技術。

  ﹁啊啊,對了,這個給你。﹂桐原突然想起似地這麼說,從口袋裏拿出信封。

  友彥接過信封一看,裏面裝了八張一萬圓鈔票。

  ﹁今天的報酬,你的份。﹂桐原說。

  友彥丟掉信封,把裏面的鈔票塞進牛仔褲口袋裏。﹁關於那個,以後要怎麼辦?﹂

  ﹁那個?﹂

  ﹁就是︙︙﹂

  ﹁金融卡嗎?﹂

  ﹁嗯。﹂

  ﹁這個嘛,﹂桐原雙手抱胸,﹁如果想用那一手撈一票,最好趁早。拖拖拉拉下去,他們會採取防治措施。﹂

  ﹁防治措施︙︙,密碼即時認證系統嗎?﹂

  ﹁對。﹂

  ﹁可是,那麼做成本很高,大多數金融機構都興趣缺缺︙︙﹂

  ﹁你以為發現金融卡缺點的,只有我們嗎?要不了多久,全國到處都會有人幹我們今天做的事。等到那時候,再小氣的銀行也管不了成本,馬上就會換掉。﹂

  ﹁這樣啊︙︙﹂友彥歎氣。

  所謂的密碼即時認證系統,指的是持卡人密碼不直接存入金融卡,而是記錄於銀行的主電腦。換句話說,每當持卡人使用卡片,自動櫃員機須一一向主電腦查詢密碼是否正確。這麼一來,像他們這次製造的偽卡便無用武之地。

  ﹁話是這麼說,像今天這種事要是重複做上好幾次也很危險。就算過得了監視錄影機那一關,也不知道會在哪裏露出馬腳。﹂桐原說。

  ﹁而且要是銀行存款莫名其妙短少,誰都會去報警吧。﹂

  ﹁重點就是,最好連用偽卡都不會被發現。﹂

  桐原說到這裏時,玄關的門鈴響了,兩人對看一眼。

  ﹁是奈美江嗎?﹂友彥說。

  ﹁她今天應該不會來,再說,這時候她也還沒下班。﹂桐原看著時鐘納悶。﹁算了,你去開門吧。﹂

  友彥站在門後,從窺視孔觀察外面的情況。門外站著一個身穿灰色工作服的男子,年紀大約三十歲左右。

  ﹁有甚麼事嗎?﹂

  ﹁抽風機定期檢查。﹂男子面無表情地說。

  ﹁現在?﹂

  男子默默點頭。友彥心想,這人態度真冷淡,一邊把門先關上,然後取下門上的鏈條,再次開門。

  門外突然多了兩名男子,穿著深藍色外套的大個頭,和一個穿綠西裝的年輕男子就站在眼前,穿工作服的退到後面押陣。友彥立即察覺危險,想把門關上,卻被大個頭擋住了。

  ﹁打擾一下。﹂

  ﹁你們有甚麼事?﹂

  友彥開口問,男人卻不發一語,硬是擠進來。他寬闊的肩膀讓友彥有些害怕,他衣服上帶有柑橘的味道。

  繼大個頭之後,穿綠西裝的年輕男子也進來了,年輕男子的右眉旁有一道傷疤。

  桐原仍坐在椅子上,抬頭看闖入者。﹁哪位?﹂

  大個頭依然沒有回答,穿著鞋子便直接走進室內到處查看,一面拉開友彥剛才坐的椅子坐了下來。

  ﹁奈美江呢?﹂男人問桐原,眼裏射出冷酷的光。他一頭烏黑的頭髮全往後梳,貼在頭皮上。

  ﹁不知道。﹂桐原歪了歪頭。﹁請問您是哪位?﹂

  ﹁奈美江在哪裏?﹂

  ﹁我不知道,請問你找她有甚麼事?﹂

  男子依然對桐原的問題置若罔聞,向綠西裝男子使個眼色。年輕男子一樣穿著鞋子入內,走進裏面的房間。

  大個頭的眼光移到調理台上的電腦,揚起下巴,盯著畫面直看。

  ﹁這是甚麼東西?﹂男人問。

  ﹁日文文字處理系統。﹂桐原回答。

  ﹁哼,﹂男子彷彿立刻失去興趣,再度環視室內。﹁這工作賺得了錢嗎?﹂

  ﹁懂得取巧的話。﹂桐原回答。

  男子聳聳肩,低聲笑了。﹁看樣子,小哥們不太懂嘛,是不是?﹂

  桐原朝友彥看,友彥也看著他。

  裏面的年輕男子翻找紙箱裏的東西,裏面的房間是倉庫。

  ﹁請問你找西口小姐有事嗎?﹂桐原說出奈美江的姓氏。﹁如果是的話,可以請你星期六或日再來嗎?她非假日是不會來的。﹂

  ﹁這我知道。﹂

  男子從外套內口袋取出登喜路的香菸盒,叼了一根,用同樣是登喜路的打火機點著。

  ﹁奈美江有沒有聯絡?﹂男子吐了口煙問。

  ﹁今天還沒有,有甚麼話要轉告她嗎?﹂桐原說。

  ﹁沒那個必要。﹂

  男子作勢把香菸的菸灰抖在餐桌上,桐原迅速地伸出左手,準備接住菸灰。

  男子揚起一道眉毛。﹁你這是幹甚麼?﹂

  ﹁這裏有很多電子機器,請你小心菸灰。﹂

  ﹁那就拿菸灰缸出來。﹂

  ﹁沒有菸灰缸。﹂

  ﹁哦,﹂男子的嘴角歪了。﹁那好,就用這個吧。﹂說著,把菸灰抖在桐原的手心。

  桐原眼睛連眨都沒眨,似乎令男子感到不悅。﹁你這菸灰缸蠻不錯的嘛。﹂說著,直接把香菸在桐原手掌裏摁熄。

  友彥看得出來,桐原全身肌肉繃緊,但表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,也沒有發出聲音,就這麼伸著左手,瞪著男人的臉。

  ﹁你這是在表示你很有種,啊?﹂男子說。

  ﹁沒有啊。﹂

  ﹁鈴木,﹂男子朝裏面叫。﹁有沒有找到甚麼?﹂

  ﹁沒有,好像甚麼都沒有。﹂被喚做鈴木的年輕男子回答。

  ﹁是嗎?﹂

  男子把登喜路的香菸盒和打火機收回口袋,拿起桌上的原子筆,在攤開來的文字處理軟體使用說明書邊緣寫了些甚麼。

  ﹁要是奈美江跟你聯絡,就打電話到這裏來,說是電器行我這邊就知道了。﹂

  ﹁請問貴姓?﹂

  ﹁知道我的名字,對你也沒甚麼屁用。﹂男子站起身來。

  ﹁要是我們沒打給你呢?﹂桐原問。

  男子笑了,從鼻子裏呼出氣來。﹁為甚麼不打呢?這麼做,對小哥你們有甚麼好處?﹂

  ﹁西口小姐也許會叫我們不要跟你聯絡。﹂

  ﹁聽好了,小哥,﹂男子指著桐原的胸口,﹁聯不聯絡,小哥你們都不會有好處的。但是不聯絡呢,包你吃虧,搞不好是讓你們後悔一輩子的虧。所以呢,應該怎麼辦,你應該很清楚了吧。﹂

  桐原盯著男子的臉孔看了一會兒,才微微點頭。﹁我知道了。﹂

  ﹁那就好,小哥不是傻瓜。﹂男子向鈴木使個眼色,鈴木走出房間。

  男子取出皮夾,遞給友彥兩張一萬圓鈔票。﹁燙傷的治療費。﹂

  友彥默默收下,他的指尖在發抖。男子一定是把這情況看在眼裏了吧,鄙夷似地冷笑。

  男子一離開,友彥便鎖上門,扣上鏈條,回頭看桐原。﹁你還好嗎?﹂

  桐原沒有回答,走進裏面的房間,打開窗簾。

  友彥也走到他身旁,從窗戶往下看。公寓前的馬路上停著一輛深色的賓士。過了一會兒,剛才那些人出現了。大個頭和叫鈴木的年輕人坐進後座,穿工作服的男子進了駕駛座。

  看到賓士開動後,桐原才說:﹁打電話給奈美江看看。﹂

  友彥點點頭,用擺放在餐廳兼廚房的電話打到西口奈美江家。但只聽到鈴聲響,奈美江並沒有接電話。他邊放下聽筒邊搖頭。

  ﹁要是她在家,那些人也不會跑來。﹂桐原說。

  ﹁那也不會在銀行吧?﹂友彥說。奈美江正式的工作地點是大都銀行昭和分行。

  ﹁可能請假了。﹂桐原打開小冰箱的門,取出製冰盒。把冰敲進水槽裏,左手握住其中一塊。

  ﹁你的燙傷要不要緊?﹂

  ﹁沒甚麼大不了的。﹂

  ﹁那些人是甚麼人啊?看起來好像流氓。﹂

  ﹁八九不離十。﹂

  ﹁奈美江怎麼會去招惹那些人︙︙﹂

  ﹁天曉得。﹂第一塊冰塊在手裏融化後,桐原又握住另一塊。

  ﹁反正,友彥你先回家,有甚麼消息我再跟你聯絡。﹂

  ﹁桐原你呢?有甚麼打算?﹂

  ﹁我今晚留在這裏,奈美江可能會打電話來。﹂

  ﹁那我也︙︙﹂

  ﹁你回家。﹂桐原立刻說。﹁剛才那些人的同夥,可能在這邊監視。要是我們兩個都留在這裏,他們會覺得可疑。﹂

  的確,桐原說的沒錯。友彥打消主意,決定回家。

  ﹁會不會是銀行出了甚麼事啊?﹂

  ﹁天曉得。﹂桐原以右手摸了摸左手的燙傷,或許造成了劇痛,他的臉痛苦地扭曲了。



  4



  園村友彥回到家時,家人已經吃完晚飯了。在電子機械製造商工作的父親,正在和室的起居間看職棒晚場比賽直播,就讀高中的妹妹躲在自己房裏。

  最近,友彥的父母完全不干涉他的生活了。他們對兒子考進名校電機系欣喜萬分,對於兒子和一般大學生不同,不但認真上課,該拿的學分一個不缺,也感到十分滿意。協助桐原的工作,友彥對雙親解釋為在個人電腦店打工,他們自然沒有反對。

  母親趁著洗餐具的空檔,為他將烤魚、滷蔬菜和味噌湯擺上餐桌,只有白飯是友彥自己盛的。吃著母親親手做的料理,他心想,桐原怎麼解決晚餐?

  他們認識三年了,但桐原的身世和家庭狀況他幾乎一無所知。他只知道桐原的父親曾經營當舖,已經去世了。他大概沒有兄弟姊妹,母親好像還在世,但是否與他同住也不甚清楚。至於好友死黨,據友彥所知一個都沒有。

  西口奈美江也一樣。雖然他們委託她處理會計工作,但友彥幾乎從未聽過她提起自己的私生活。聽說是在銀行上班,但負責哪一方面的業務他也不知道。

  竟然有流氓在找西口奈美江︙︙

 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?友彥想。心裏浮現奈美江那張小而圓的臉孔。

  吃完晚餐,友彥準備回房間。這時候,起居室傳來播報新聞的聲音,原來職棒轉播結束了。

  ﹁今天上午八點左右,一名中年男子胸口流血,倒在昭和町路旁,經路人發現報警後,立即送往醫院急救,但隨即宣告不治。該名男子為居住於此花區西九條的銀行員真壁幹夫,四十六歲,胸口遭利刃刺傷。在路人發現死者前,有民眾在現場附近目擊一名持刀的可疑男子,警方研判該男子與本命案有關,現正追查此人行蹤。遇害當時,死者正準備前往距離命案現場約一百公尺的大都銀行昭和分行上班。接著播報下一則新聞︙︙﹂

  一直到新聞中段,友彥都以為是最近爆增的路煞︻註:路煞︵日文為﹁通り魔﹂︶指為報復社會,隨意攻擊路人的暴徒。︼犯案。但聽到最後一部份,他心頭一驚。大都銀行昭和分行,這個名稱他不止有印象,那是西口奈美江上班的銀行。

  友彥來到走廊,拿起放置於走廊中央的電話聽筒,心急地按下號碼。

  但是,人應該在辦公室的桐原卻沒有接電話。電話鈴響了十聲後,友彥掛上聽筒。

  思索片刻,友彥回到起居室,他知道父親會看十點的新聞節目。

  他和父親看了一陣子電視,友彥假裝專心看電視,以免父親找他說話。他爸爸有個毛病,只要一開口,無論話題為何,都會提及兒子的將來。

  節目接近尾聲時,總算播出那起命案的相關新聞了。但是,內容與先前聽到的無異。節目主持人進行推理,認為是無特定對象的凶殺案。

  接著,電話響了起來。友彥反射動作般起身,對父母親說聲﹁我來接﹂,來到走廊。

  他拿起聽筒,說:﹁喂,園村。﹂

  ﹁是我。﹂聽筒那端傳來他預期的聲音。

  ﹁我剛剛才打電話給你。﹂友彥降低音量說。

  ﹁是嗎?你看到新聞了吧。﹂

  ﹁嗯。﹂

  ﹁我也是,我剛才在這邊也看到新聞了。﹂

  ﹁這邊?﹂

  ﹁說來話長,你能不能出來一下?﹂

  ﹁咦!﹂友彥回頭看了起居間一眼。﹁現在嗎?﹂

  ﹁對。﹂

  ﹁我可以想辦法出去。﹂

  ﹁你出來一下,我有事找你商量,是奈美江的事。﹂

  ﹁她跟你聯絡了嗎?﹂友彥握緊聽筒。

  ﹁她就在我旁邊。﹂

  ﹁咦!怎麼會?﹂

  ﹁等下再跟你解釋,反正你馬上過來。不過不是辦公室,我們在飯店。﹂桐原把飯店的名稱和房號告訴他。

  聽完後,友彥的心情有些複雜。那家飯店,就是高二時發生那件事的地方。

  ﹁我知道了,我馬上過去。﹂友彥把房號複述一遍,掛掉電話。

  友彥對母親交代說打工的電腦店出了點問題,需要人手,便出門了。母親沒有起疑,只是體貼地說句﹁真是辛苦了﹂。

  他隨即出門,還有電車可搭。友彥回想起和花岡夕子約會時的事,沿著當時的路徑前進。無論是換車出入口、月台上等電車的位置,儘管免不了微微的苦澀感,卻也令人懷念。那個有夫之婦是他的第一個異性伴侶,她死了後,一直到去年和聯誼認識的某女子大學生上床為止,友彥甚至沒有和女性接過吻。

  友彥一抵達那充滿回憶的飯店,便直接走向電梯大廳。他對這家飯店的內部設置相當熟悉。

  他在二十樓出了電梯,尋找2015號房門,在走廊最裏邊找到了。友彥敲敲門。

  ﹁來了,哪位?﹂是桐原的聲音。

  ﹁平安京外星人。﹂友彥回答,那是電腦遊戲的名字。

  門朝裏開了。臉上冒出鬍碴的桐原拇指朝上,示意他進門。

  裏面是間有兩張小床的雙人房。窗邊有茶几和兩張椅子,其中一張坐著身穿格紋連身洋裝的西口奈美江。

  ﹁你好。﹂奈美江先出聲招呼。她臉上雖然帶著微笑,卻顯得頗為憔悴。原本屬於圓臉的臉蛋,現在連下巴都變尖了。

  ﹁妳好。﹂友彥回應,環顧了一下室內,在沒有一絲皺褶的床上坐下。﹁呃,那,﹂他看著桐原,﹁這是怎麼回事?﹂

  桐原兩手插在棉質長褲口袋裏,往牆邊一張書桌上坐下。﹁園村走了之後大概一小時,奈美江打電話來。﹂

  ﹁嗯。﹂

  ﹁她說,沒辦法再幫我們工作了,想把帳簿這些東西還給我們。﹂

  ﹁沒辦法幫忙是說︙︙﹂

  ﹁她準備逃走。﹂

  ﹁咦!為甚麼?﹂友彥朝奈美江看,想起剛才的新聞。﹁跟同一家銀行的人遇害那件案子有關嗎?﹂

  ﹁可以這麼說,﹂桐原說。﹁不過,人不是奈美江殺的。﹂

  ﹁喔,我沒這麼想。﹂

  友彥雖然這麼說,其實這個想法的確曾在他的腦海裏閃現過。

  ﹁動手的,好像是傍晚來辦公室的那票人。﹂

  桐原的話,讓友彥倒抽一口氣。﹁他們為甚麼要那麼做︙︙﹂

  奈美江仍舊低頭不語。看到她這樣,桐原向友彥說:﹁穿深藍色外套那個塊頭很大的流氓,叫做榎本,奈美江在倒貼他。﹂

  ﹁倒貼︙︙,錢嗎?﹂

  ﹁都說是倒貼了,當然是錢哪,只不過,不是自己的錢。﹂

  ﹁咦!這麼說,難不成是︙︙﹂

  ﹁對,﹂桐原縮起下巴。﹁是銀行的錢。奈美江利用線上系統,私下把錢匯進榎本的戶頭。﹂

  ﹁多少?﹂

  ﹁總金額到底有多少,連奈美江自己也不清楚。再怎麼說,多的時候曾經一次轉過兩千萬圓以上,持續了一年多。﹂

  ﹁這種事辦得到嗎?﹂友彥問奈美江,她仍垂著頭。

  ﹁辦得到吧,既然她自己都這麼說了。可是,有人察覺奈美江挪用公款,就是那個真壁。﹂

  ﹁真壁︙︙,剛才新聞裏的︙︙﹂

  桐原點點頭。﹁真壁好像沒有想到就是奈美江幹的,向她提起自己的疑慮。奈美江知道大事不妙,跟榎本聯絡說事跡要敗露了。榎本當然不想失去這個敲一下錢就滾滾而來的小金槌,就叫他的同夥還是手下殺了真壁。﹂

  聽著聽著,友彥突然覺得口乾舌燥,心跳更加劇烈了。﹁原來如此︙︙﹂

  ﹁可是,奈美江一點也不感到慶幸。因為說起來,真壁算是被她害死的。﹂

  聽到桐原這麼說,奈美江開始啜泣,細瘦的肩膀微微顫動。

  ﹁你也不必說得這麼難聽吧。﹂友彥體貼她的心情,這麼說。

  ﹁這種事,說得再好聽也沒有意義吧!﹂

  ﹁可是︙︙﹂

  ﹁沒關係。﹂奈美江開口了。眼皮雖然腫腫的,但眼裏似乎已經有了決心。﹁那是事實,亮說的一點都沒錯。﹂

  ﹁也許吧,可是︙︙﹂友彥只說了這些,就說不下去了。看著桐原,要他繼續說下去。

  ﹁這麼一來,奈美江認為不能不跟榎本斷絕關係了。﹂桐原指著書桌旁,那裏有兩個塞得鼓鼓的大型旅行袋。

  ﹁怪不得他們慌了手腳,到處找奈美江。要是奈美江不見了,殺了那個真壁就沒有意義了。﹂

  ﹁不光是這樣,榎本急需一大筆錢。本來說好昨天白天,奈美江要用老辦法匯錢給他。﹂

  ﹁他做了不少事業,可是沒有一樣做起來。﹂奈美江低聲說。

  ﹁妳怎麼會跟那種人︙︙﹂

  ﹁現在問這些有意義嗎?﹂桐原冷冷地說。

  ﹁話是沒錯︙︙﹂友彥抓抓頭。﹁那,接下來要怎麼辦?﹂

  ﹁只能想辦法逃了。﹂

  ﹁說的也是。﹂

  自首這個提議,在這個節骨眼不能提吧,友彥在心裏盤算。

  ﹁話是這麼說,現在連要在哪裏藏身都還沒決定。要是一直待在飯店,遲早會被找到。就算逃得過榎本那一關,警察那邊可沒那麼容易擺脫。今明兩天,我來找能夠長期藏身的地方。﹂

  ﹁找得到嗎?﹂

  ﹁找不到也得找。﹂桐原打開冰箱,拿出一罐啤酒。

  ﹁我對不起你們。萬一被警察抓到,我絕對不會說出你們幫過我。﹂奈美江過意不去地說。

  ﹁妳有錢嗎?﹂友彥問。

  ﹁嗯,這倒是還好。﹂她的口氣有些含糊。

  ﹁不愧是奈美江,她可不是只會當榎本的傀儡。﹂桐原一手拿著啤酒罐說。﹁她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,開了五個秘密戶頭,偷偷把公款匯到戶頭裏去,真令人佩服。﹂

  ﹁哦。﹂

  ﹁別說了,又不是甚麼值得驕傲的事。﹂奈美江伸手貼住額頭。

  ﹁可是,有錢總比沒錢好。﹂友彥說。

  ﹁沒錯。﹂說著,桐原喝了啤酒。

  ﹁那我該做些甚麼?﹂友彥的視線在奈美江和桐原之間來回,問道。

  ﹁我希望你這兩天在這裏陪奈美江。﹂

  ﹁咦︙︙﹂

  ﹁奈美江不能隨便外出,要買東西甚麼的,只能找人幫忙,能拜託的就只有你了。﹂

  ﹁這樣啊︙︙﹂

  友彥撥了撥瀏海,看著奈美江。她眼裏帶著求救的眼神。﹁我知道了。包在我身上。﹂他以強而有力的語氣說。



  5



  星期六中午,友彥在百貨公司地下樓食品販賣部買了便當,帶回飯店房間。他買的是五目飯︻註:五目飯指在飯中加入五種根莖蔬菜烹煮的飯。︼配烤魚、雞塊的便當,加上以飯店附贈的茶包泡的日本茶,在小小的桌上吃午餐。

  ﹁對不起喔,要你陪我吃飯。﹂奈美江歉然地說。﹁你可以在外面吃完再回來呀。﹂

  ﹁沒關係啦,有人一起吃,我也吃得比較開心。﹂友彥邊以免洗筷夾開烤魚邊說。﹁而且,這便當還蠻好吃的。﹂

  ﹁嗯,很好吃。﹂奈美江眯起眼睛微笑。

  吃完便當,友彥從冰箱裏拿出布丁,這是他買來當作飯後甜點的。看到布丁,奈美江高興得像個少女。

  ﹁園村,你好細心哦,將來一定會是個好先生。﹂

  ﹁耶,是嗎。﹂把布丁往嘴裏送的友彥害羞了。

  ﹁園村,你沒有女朋友啊?﹂

  ﹁嗯,去年交過一個,分手了。老實說,是被甩了。﹂

  ﹁哦,為甚麼呢?﹂

  ﹁她說,她比較喜歡更會玩的男生,她嫌我太土了。﹂

  ﹁她們都沒有看男人的眼光。﹂奈美江搖搖頭,隨後她便自嘲地笑了。﹁我也沒資格說人家。﹂說完,以湯匙挖起杯子裏的布丁。

  看著她的動作,友彥本想問一個問題,但沒問出口,因為覺得問了也沒有意義。

  但是,奈美江把他的表情看在眼裏。

  ﹁你想問榎本的事對不對?﹂她說。﹁想問我為甚麼會跟那種人扯上關係,為甚麼會倒貼他一年多。﹂

  ﹁呃,沒有啦︙︙﹂

  ﹁沒關係,你就問吧。因為,不管是誰都會覺得我很傻。﹂奈美江把還沒吃完的布丁杯放在桌上。﹁你有菸嗎?﹂

  ﹁是Mild Seven 喔。﹂

  ﹁嗯,那就可以了。﹂

  拿著向友彥要來的香菸,以友彥的陽春打火機點著,奈美江深深地吸了一口。白色的煙優雅地在空中飛舞。

  ﹁大概一年半前,我開車出了一場小車禍,﹂她看著窗外說道。﹁跟另一部車擦撞。其實,只擦到一點點,我也不認為我有錯。可是呢,倒楣的是遇到難纏的人了。﹂

  友彥立刻明白了。﹁流氓?﹂

  奈美江點點頭。﹁他們把我圍住,一時之間,我還以為完了。就在這時候,榎本從另一輛車裏下來,他好像認識那個流氓。就這樣,他幫我把事情談到付修理費就好。﹂

  ﹁他們跟妳索取高額賠償嗎?﹂

  奈美江搖搖頭。﹁我記得好像是十萬圓左右吧。不過,榎本還是跟我道歉,說他沒把事情談好,覺得很過意不去。你一定很難相信,不過那時候他真的很紳士。﹂

  ﹁是很難相信。﹂

  ﹁他的穿著打扮也很得體,說他自己不是混黑道的,手上有好幾樁事業,還給我名片。﹂

  ﹁現在全都丟了。﹂她補充。

  ﹁所以,妳喜歡上他了?﹂友彥問。

  奈美江沒有立刻回答,抽了一會兒菸,視線隨著煙轉。﹁說起來很像藉口,但是那時候他真的對我很好,讓我相信他是真心愛我的。我活到快四十歲,才第一次有這種感覺。﹂

  ﹁所以,妳也想為對方做些甚麼。﹂

  ﹁其實應該說,我怕榎本對我不再有興趣,想表示我是個有用的女人。﹂

  ﹁所以給他錢?﹂

  ﹁很傻吧?他說新事業需要錢,我一點都沒有懷疑。﹂

  ﹁可是,妳早就發現榎本其實也是流氓吧?﹂

  ﹁是啊,不過,那時候已經無所謂了。﹂

  ﹁無所謂?﹂

  ﹁我的意思是,不管他是不是流氓,都無所謂了。﹂

  ﹁哦︙︙﹂友彥注視著桌上的菸灰缸,不知該如何回答。

  奈美江在菸灰缸裏摁熄了香菸。﹁結果,我總是遇到不三不四的男人,這叫做男人運不好嗎?﹂

  ﹁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嗎?﹂

  ﹁是啊。可以再給我一根菸嗎?﹂她從友彥遞給她的香菸盒裏抽出一根菸。﹁我以前的男朋友是個酒保,但是,他從來不好好工作。他愛賭,把從我身上搜括到的錢,通通拿去賭。把我的存款用得一毛不剩之後,也不管我死活,就消失得無影無蹤。﹂

  ﹁那是甚麼時候的事?﹂

  ﹁嗯︙︙,三年前。﹂

  ﹁三年前︙︙﹂

  ﹁對,和園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那時候。因為遇到那種事,覺得活著很沒意思,才會想去那種地方的。﹂

  ﹁哦。﹂

  那種地方︱︱和小夥子雜交的地方。

  ﹁這件事,我很久以前跟亮說過。我想這次,亮一定覺得很受不了我。﹂奈美江拿起放在桌上的陽春打火機,點著香菸。

  ﹁為甚麼?﹂

  ﹁因為我重蹈覆轍啊,亮最討厭別人這樣了,不是嗎?﹂

  ﹁哦。﹂的確沒錯,友彥心想。﹁可以問一個問題嗎?﹂

  ﹁甚麼問題?﹂

  ﹁要盜領銀行的錢,有這麼簡單嗎?﹂

  ﹁這個問題很難回答。﹂奈美江蹺起腳,繼續抽菸,似乎是在想該如何說明。香菸短了兩公分之後,她開口了。﹁想來想去,算是很簡單吧,不過,這就是陷阱所在。﹂

  ﹁怎麼說?﹂

  ﹁簡單地說,只要偽造匯款單就行了。﹂奈美江以兩隻夾著香菸的手指搔太陽穴。﹁在單子上填好金額和對方的戶頭,蓋上集中作業課的主任和課長的印章就可以了。課長經常不在位子上,要偷蓋他的章並不難。主任的公印我是用偽造的。﹂

  ﹁這樣不會被發現嗎?沒有人會檢查嗎?﹂

  ﹁我們有一張日報表,是用來算資金餘額的。會計部的人負責驗算,不過,只要有那個人的印章,就可以偽造通過驗算的文件了。這麼一來,就可以暫時矇混過去。﹂

  ﹁暫時?﹂

  ﹁用這個方法,結算金額會突然減少,被發現只是時間的問題。所以,我就盜用墊付金。﹂

  ﹁那是甚麼?﹂

  ﹁金融機構間的匯款,原理是這樣的:承辦匯款的銀行先替客戶代墊,事後再跟錢匯進去的銀行結算。先墊的那筆錢,就叫做墊付金,無論哪家金融機構,都會另外提存起來。我就是看上了那筆錢。﹂

  ﹁聽起來好複雜。﹂

  ﹁操作墊付金需要專業知識,只有具備多年實務經驗的行員能夠掌握整個狀況。在大都銀行昭和分行,就是我在負責的。所以,本來應該要經過會計部、查核部二重、三重的檢查,實際上卻是由我一手包辦。﹂

  ﹁反正就是沒有按照規矩檢查?﹂

  ﹁簡單來說就是那樣。好比我們銀行規定,匯款金額超過一百萬圓以上時,要在管核簿上填寫收款人與金額,經課長的許可,借用鑰匙,才能操作電腦終端機。而且,這筆轉帳的結果,必須在第二天用電腦印成報表,交給課長檢查。可是,幾乎沒有一家銀行檢查得這麼嚴格,所以把盜領的傳票和那天的日報表藏起來,只讓上司看正常處理的傳票和日報表的話,誰也不會發現哪裏不對勁。﹂

  ﹁哦。聽起來好像很難,結果是上司太馬虎了嘛。﹂

  ﹁是啊,不過︙︙﹂奈美江歪著頭,大大歎了一口氣。﹁總有一天會有人發現的,就像真壁先生。﹂

  ﹁明知道會有人發現,還是沒辦法收手啊。﹂

  ﹁嗯,就像︙︙嗑藥上癮吧。﹂奈美江在菸灰缸裏抖落菸灰。﹁稍微在鍵盤上打幾個鍵,就可以把一大筆錢從這邊移到那邊,讓人覺得自己好像有一雙會施魔法的手。可是,那完全是錯覺。﹂

  最後,﹁要騙電腦,最好適可而止。﹂奈美江對友彥這麼說。

  ※※※

  友彥對家裏說要暫時住在打工的地方,借用了飯店房裏並排的兩張床的其中一張。他先沖了澡,穿上浴衣後鑽到床上。之後,奈美江才進浴室。那時候,除了夜燈外,所有燈都關了。

  奈美江走出浴室,上了床。友彥聽見背後的聲音,還聞到香皂的味道。

  黑暗中,友彥動也不動。他一點都不想睡,情緒很激昂。也許是必須設法讓奈美江平安逃脫的意識,讓他精神亢奮。然而,今天一整天,桐原都沒有消息。

  ﹁園村,﹂背後傳來奈美江的聲音。﹁你睡著了嗎?﹂

  ﹁沒。﹂他閉著眼睛回答。

  ﹁睡不著?﹂

  ﹁嗯。﹂友彥心想,難怪奈美江睡不著。因為她得逃命,而且前途未卜。

  ﹁喏,﹂她再度出聲叫他,﹁你會想起那個人嗎?﹂

  ﹁那個人?﹂

  ﹁花岡夕子。﹂

  ﹁啊︙︙﹂聽到這個名字,他無法保持平靜。他小心不讓她發現他的情緒波動,回答道:﹁有時候。﹂

  ﹁是嗎?果然。﹂奈美江說的話,表示他的回答一如她的預期。﹁你喜歡她?﹂

  ﹁我不知道,那時候我還年輕。﹂

  聽到友彥的回答,她呵呵笑了。﹁現在也還很年輕啊。﹂

  ﹁是沒錯啦。﹂

  ﹁那時候,﹂她說,﹁我跑掉了。﹂

  ﹁是啊。﹂

  ﹁你一定覺得我這女人很奇怪吧?都已經去了,還臨陣脫逃。﹂

  ﹁不會︙︙﹂

  ﹁有時候,我會後悔。﹂

  ﹁後悔?﹂

  ﹁嗯。我會想,那時候是不是留下比較好。待在那裏,讓一切順其自然,也許就會重生。﹂

  友彥閉上雙唇。他明白她這番低語裏包含的沉重意味,他無法貿然回答。

  在沉悶的氣氛中,她又說:﹁會不會已經太遲了?﹂

  她問這句話的意義,友彥也很清楚。因為,其實他也逐漸被同樣的想法所支配。

  ﹁奈美江,﹂終於,他下定決心,開口叫她。﹁要做嗎?﹂

  她陷入沉默,友彥還以為說了不該說的話。但不久她便問道:﹁像我這種歐巴桑你也願意?﹂

  友彥回答:﹁奈美江跟三年前一樣,都沒有變。﹂

  ﹁你是說,我三年前就是歐巴桑了?﹂

  ﹁不是,我不是那個意思︙︙﹂

  他感覺到奈美江下了床。幾秒鐘之後,她鑽進友彥的床。

  ﹁但願能夠重生。﹂她在友彥耳邊說。



  6



  星期一早上,桐原來接他們了。他首先向奈美江道歉,因為沒有找到適合的藏身之處,所以希望她在名古屋的商務飯店暫時躲一躲。

  ﹁你昨天明明不是這麼說的。﹂友彥說。昨晚桐原打電話來,說找到適合的地方,要奈美江準備一早出發。

  ﹁今天早上突然變卦了,時間不會拖太久的,妳忍耐一下。﹂

  ﹁沒問題。﹂奈美江說。﹁我以前住過名古屋一陣子,地方也熟。﹂

  ﹁我就是聽妳提過,才選名古屋的。﹂桐原說。

  飯店的地下停車場停著一輛白色的MARK II。桐原說是租來的,因為平日使用的Liteace 可能被榎本他們盯上了。

  ﹁這是新幹線的車票,還有商務飯店的地圖。﹂上車後,桐原把一個信封和一張白色影印紙交給奈美江。

  ﹁謝謝你幫我這麼多。﹂她道謝。

  ﹁還有一樣,這個妳最好帶著。﹂桐原拿出一個紙袋。

  ﹁這要幹嘛?﹂看過紙袋的內容物,奈美江苦笑。

  友彥也從旁邊探頭去看,袋子裏是捲度很誇張的女用假髮、太陽眼鏡,以及口罩。

  ﹁妳那些假戶頭裏的錢,一定得用金融卡提領吧?﹂桐原邊發動引擎邊說。﹁領錢的時候,最好改裝一下。就算多少有點不自然,也不能被監視錄影機拍到臉。﹂

  ﹁考慮得真周到。謝謝,那我就收下了。﹂奈美江把紙袋塞進已經滿得不能再滿的旅行袋。

  ﹁到了那邊要聯絡哦。﹂友彥說。

  ﹁嗯。﹂奈美江笑著點頭。

  桐原發動車子。

  ※※※

  送奈美江坐上新幹線後,友彥和桐原一起回到辦公室。

  ﹁但願她能順利逃脫才好。﹂

  友彥這麼說,但桐原沒有任何回應,反而問他:﹁榎本的事,你聽說了嗎?﹂

  ﹁嗯。﹂友彥回答。

  ﹁那女人很傻吧?﹂

  ﹁咦︙︙﹂

  ﹁榎本打從一開始就是故意接近奈美江的,八成是打算利用奈美江在銀行裏的職位騙錢。她出車禍被流氓找麻煩,鐵定是榎本一手設計的。連這麼簡單的手法都沒發現,她腦袋有病啊。那女的從以前就是這樣,一遇到男人就栽進去,連半點判斷力都不剩。﹂

  友彥無可反駁,只有猛吞口水,但胃好像吞了鉛塊般沉重。他心裏完全沒有桐原這種想法。

  那天,友彥提早回家,在家等奈美江的電話。

  但是,他沒有等到。

  ※※※

  友彥送走奈美江後的第四天,她被發現陳屍於名古屋的商務飯店,胸部和腹部遭利刃戳刺。據研判死亡已超過七十二個小時。

  奈美江向任職的銀行請了兩天假。第三天起便無故曠職,銀行方面也在找她。

  奈美江的隨身物品中有五本存摺,裏面的存款總額在星期一還遠超過兩千萬圓,但發現屍體時,幾乎已經是零。

  據銀行調查的結果,她盜領公款已有多年,那五本存摺,似乎便是為此而設。

  警方自西口奈美江轉帳的戶頭,循線查出某公司董事榎本宏,並以盜領的嫌疑將他逮捕。同時,也以榎本為主要對象,著手調查西口奈美江命案。

  只不過,從奈美江的五個戶頭提領出來的錢,目前仍未發現。款項確實是奈美江本人以卡片領取的,因為自動櫃員機的監視錄影機拍到一個變裝過的女人,提款時所使用的假髮、太陽眼鏡及口罩,已於她的行李中找到。

  看了上述報導後,園村友彥衝進廁所嘔吐,直到胃部掏空為止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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