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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河《從發言權談基礎教育》2015/4/3
發言權就是自由發表意見的權力。
民主社會每個人都有自由發表意見的權力──理論雖如此,現實社會卻不是這樣。
因為一群人聚在一起的時候,不管人數多寡,同一時間發言的永遠只有一位──有限的寶貴時間,憑什麼該由某人發言呢?
其次,不是某人講話就代表他具有發言權,而是聽眾要能專注地傾聽他講話的內容。

也因此,發言權是其他人願意讓他講,而且誠心傾聽他講話的內容。
發言權在不同的環境有不同的認知。
例如在官場,職務越高的長官越具有發言權;在商場,資產越雄厚的老闆越具有發言權。
民主社會之中,表面上人人擁有的發言權,其實因環境、因身分而會有不同的認定。
這些認定有的公平,有的不公平;有的是被迫,有的是主動。
不管如何,擁有發言權的人,他自身的感覺是優秀的、是愉快的;而不具備發言權的人,代表了他差人一等,也難免會有壓抑的感覺。
今天為什麼談這沒頭沒腦的話題?
農曆年假期間,我參加小學同學會,見到幾位四十多年未曾謀面的老同學,想當年他們的言談舉止,再看看那日他們的表現,前後差異之大,讓我頗有感觸。
假如你和我同年齡層,可能會清楚在我們那個年代,即使只是小學生,人情世故還不太懂的年紀,同學之間就存在「發言權有無」的差異。
若是不同意,請仔細回想你的小學生涯,是不是某些同學常講話,同學們也習慣聽他講,而其他同學則顯得相對沉默?
假如你夠敏感,應該會有這個感覺,也應該清楚原因是什麼──成績好的同學就擁有發言權。
例如我小學的時候成績不錯,理科更是班上的佼佼者,因而認為自己比其他同學優秀,凡事都有意見,也勇於表達意見,日久下來就養成「多話」的習慣。至於部分成績不好,常被老師打的同學,印象之中他們全屬於沉默寡言的個性。
特別是成績不好的女同學,六年的小學生涯,可能和我沒講過幾句話。
可是,同學會那天,幾個當年沉默寡言的女同學,就在那一餐飯,和我講的話,可能超越小學六年的總和。

直到那時我才發現,她們居然個個脣槍舌劍,好幾次把我這個辯論名將糗得無言以對!
很難相信吧?
然而那就是事實。
好吧,就算是事實,講這件事的目的又是什麼?
我深深感覺我們學生時期,「以成績決定一切」的教育方式是嚴重的錯誤!
什麼是「以成績決定一切」?
考試成績好的學生,他們的一切都是優秀的。
考試成績差的學生,他們的一切都是拙劣的。
不是這樣嗎?
記得我們小時候,課堂裡面是如何發放考試成績的嗎?
老師拿了一根竹鞭站在前面,從成績最差的考卷發起,叫一個名字,上去一個學生,先宣布他的考試成績,如果不及格,差幾分就打幾下手心。
那位成績最差,第一個被叫上去的學生,可能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被打了幾十下。打到後來他痛得直不起腰,想縮手卻是不敢。有的女同學甚至哭出聲來,然而老師還是照打不誤。
那不是「點到為止」的打,是真打啊!
那也不是一次、兩次,而是整整六年、十二個學期,每一學期都要面對幾十次的羞辱。
想想那場面、那些被打的學生,他們能有什麼自信?在同學之間如何立足?私底下又可能擁有什麼發言權?
我看別說發言權,很可能他們會以為自己一無是處。
其實,他們真的有那麼差嗎?
同學會那一天,我強烈感覺往日成績不好的同學在許多方面的表現還勝過我。
這種「以成績決定一切」的教育方式,不是嚴重的錯誤嗎?
它摧毀多少學生快樂的童年!
它重創多少學生的自信!
中國有所謂「三歲看大,七歲看老」的講法,小學教育對你我一生的影響不深遠嗎?
坦白說,當我還是學生的時候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,反而認為這是激勵同學奮發向上的動力。
然而就在那一天,那一餐飯,我內心有了截然不同的想法。
這也猛然讓我回想起美國求學那兩年,從未發生過某個教授在公布欄張貼學生的成績,更不可能在課堂當眾宣布學生的成績。
學生如何知道自己考得是好或壞?
大部分教授在發放考卷時,會說明這次考試的最高分、最低分,以及平均成績──有了這三項資料,同學們翻開考卷,瞧見上面的分數,不就明白自己的程度?
不管考的是好或壞,只要自己不講,就沒有同學可能知道。
而大部分美國同學,都不會打探別人考試的成績。
美式教育是如何尊重每一個學生的自尊!
當然,打罵式教育不可能存在於今日台灣的校園,可是當眾宣布成績,類似羞辱的場面可沒消失吧?
我們是不是應該學習美國的教育方式呢?
最起碼,千萬不要使用羞辱的手段來激勵學生。
如果不同意,請繼續看下面這篇文章。它是《聯合報》「懷恩文學獎」社會組的第三名,由於內容和本文主題有關,特別放在最後供各位參考。
《評語》 王傳明
民國七十七年,我小學三年級。
寒假前的最後上課日,有些小朋友知道要領獎,或是要去圖書館借寒假要看的書,所以還是背了書包。
我呢?既不借書、也沒領獎,索性空手到校。
果然,在學校呆了半天,拿了張學期成績單,就等中午排路隊回家。
轉過路口,路隊自動解散,我加入六、七個沒帶書包的好友;剛領的成績單拿在手上,已經摺得皺巴巴的。
「老師給你們什麼評語?」阿益問。
「還沒看,不知道。」包括我,好幾個人都這麼回答。
反正不會是什麼好話,我心裡想。從那幾個已經看了評語卻沒答腔友人的反應,就是最好的證明。
「來猜我的是什麼。」阿益翻起他成績單的一角,露出老師評語的最後一個字:馬。
「害群之馬?」我說。
「沒那麼糟。」阿益掀開成績單。
我這才看清楚,剛剛看錯了,那不是馬,是「焉」。
心不在焉──的確比害群之馬好多了。
康康苦笑著亮出他的評語:好動多言;小安是:生活散漫。
「你的呢?」他們問我。
我也翻開一小角,露出評語的最後兩個字:用功。
「上一個字是『不』吧!」大家起鬨說。
我再翻開一些,看到的字,出乎意料,是「又」。
聰明又用功?禮貌又用功?乖巧又用功?不管前面的字是什麼,總之是個好評語。
小男生可能裝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,心裡還是在意老師的看法。我高興又害羞,便把成績單壓著,不讓同學看上面的字。直到走到家門口,我才翻開成績單看完整的評語:活潑又用功。
活潑,我當之無愧,但實在想不起來自己哪裡用功了?我和幾個好朋友一樣,上課時桌下藏著漫畫,或用鏡子反光照老師的後腦勺、玩磁鐵、塗鴉……。老師看到我們,總是皺著眉頭,甚至不耐煩地「嘖」一聲警告我們。他既然覺得我們這一群同學心不在焉、好動多言、生活散漫,又怎麼獨獨覺得我用功?
難道老師在開玩笑?說反話?秀逗阿達?大發慈悲?忙中有錯?唔,這似乎比較有可能。看,評語上還有墨水未乾就被摸到的汙痕呢!又或者是……。
雖然有那麼多疑惑和猜測,但我心裡還是高興的。最後,我寧可相信,老師覺得我趕作業時的振筆疾書、月考當天的臨時抱佛腳,也算是一種用功。
晚上,我拿成績單給爸爸簽名。
爸爸皺著眉,先看一整排從國語、數學到體育、美勞全都是「乙」的成績,再看另一邊的老師評語,欲言又止;最後,只叮囑我要聽老師的話多用功,就簽了名。
整個寒假、過年期間,我本打算依往例,在看電視、玩遊戲當中度過。我沒再把成績單翻出來看,但那句「活潑又用功」的評語,卻在腦海中揮之不去,還自動變成歌詞,配的是〈無敵鐵金剛〉的旋律;我也就手舞足蹈、心甘情願地收拾玩心寫作業。
開學前一周的返校日,我才發現,大部分同學才要開始趕工,我的寒假作業卻只剩下兩篇日記,其他全寫完了!
開學後,即使成績單繳回給老師了,那評語還是經常在腦中出現;我開始專心上課、寫作業,從進步獎領到前五名、前三名的獎狀,還參加作文、朗讀比賽……。
圖書館吸引我的不再是漫畫,從有插圖的童話,到成語故事、民間傳奇、偵探小說,我愈讀愈覺得有趣,連圖書館的老師都認得我,選我當圖書館小義工,享有多借好幾本書的「特權」。
一學期過了。放暑假前一天,我帶了書包到學校,不止裝了借的書,還有鑲框的學期成績獎,和圖書館小義工的小禮物,書包塞得沉甸甸的。從老師手中接過成績單時,心裡也多了一些期待。
我翻開成績單內頁,右邊是交錯的「優」和「甲」,對比著上學期的整排「乙」;左面則是這學期的評語「努力進取」,就在上學期「活潑又用功」的旁邊。
回家路隊上,阿益接過我的成績單,看了眼就說:「我這學期的評語跟你上學期一樣。」
「活潑又用功?」我有點訝異。
他挑起一邊的眉毛說:「活潑『欠』用功啦!」
他厭惡我無意的挖苦,丟還我的成績單。
我這才仔細看清楚:原來墨漬下那個「又」字,其實是「欠」!突然,腦海裡伴隨我整學期的旋律,因為改了一個字,變得荒腔走板。
尷尬和難過在臉頰加溫,正當眼淚要奪眶而出時,我聽見朋友們比較著:原來「心不在焉」、「不知上進」、「好動多言」……,乃至於「活潑欠用功」,幾乎交替、輪流地被用來當成我們的評語。而我,因為看錯了一個字,而幸運地跳出了這樣的循環。
突然,所有負面情緒,都被慶幸取代。
如果阿益他們,也看錯了字,甚或當真得了適時的鼓勵,他們會不會也奏起振奮的音樂,驅趕著自己進步?
十多年後,我自己當了老師,給學生的成績單評語,早已改成印刷文字,而且內容也都是電腦設定、老師勾選的樣板文字。簡便,卻很難發揮我期待的效果。
所以,我準備一盒粉彩印刷的名片紙,除了給表現傑出的學生讚美,更想給有待改進學生適時的肯定。都是客製化,絕不重複。
我用工整字跡、快乾墨水寫的字,學生不必透過誤解或猜測,就能直接感受善意和鼓勵。
相對地,學生也把對我的「評語」,寫成節日的小卡、傳來的簡訊,或網路留言;我仔細讀過以後,把它們好好收在紀念品盒裡,也收藏在心裡。跟小學三年級的成績單擺在一起。
而我總是不忘提醒學生和自己:當別人給我們一個「欠用功」的評語時,不必灰心難過;如果覺得「又用功」對我們更有幫助的話,看錯一個字又何妨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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